// Chapter 2「玫瑰到了花期」
梦里的雪漫天地纷飞,逼近零下二十度的凛风,掠过肌肤时的冷意止不住地往骨缝里钻;皑皑入眼,遍野漫山的白。
也有烈火在烧,从起初的一团渐渐四散开来,火星四溅在她洁白的皮肤上,灼烧的疼痛感密密麻麻。
野蛮着吞并着寒冷,一股又一股地席卷着她。
冰火两重,哪怕是在梦里,也是折磨。
尹盼缓缓睁开眼时,后脊已经密麻地细汗一层。
她定了定呼吸,才勉强将心绪从梦魇中唤醒,嘴角的弧度溢着淡淡的苦涩。
门外传来服侍生的叩门声。
尹盼停顿了几秒钟,才翻身下床,走到门前,将反锁的阀打开。
“尹小姐您好,”一脸书卷模样的服侍生将一封暗紫色的邀请函,呈递上来,“慈善拍卖晚宴的邀请函,朱先生特意差遣我来送的。”
尹盼双指夹住那张邀请函,轻抵在自己的下颌处。
她笑意乍现,一双眼眸再蒙水雾,灵动可人:“好,帮我谢过朱公子。”
尹盼再回主宴会厅,立足在大门旁,侧目向内望去,整个大堂内的灯光已然换了旖旎的深蓝色调。灯光洒下,是幽淡的蓝,映衬在白色洋桔梗上,是别具一格的典雅,与昨日的富丽堂皇大肆不同。
没有任何刻意地彰显贵气,却处处洋溢着贵族顶层的格调与品位。
这艘游轮、乃至这艘游轮背后达官贵族的森严等级,早被显示得淋漓尽致。
昨日的晚宴到今日的慈善拍卖会,人数已然少了一半,果不其然是世界级的游轮之宴,金钱、权势皆缺一不可。
门被服侍生拉开,尹盼向他点头致意,随后便信步入内。
如此庄雅的场合,她倒也不是没见识过,只是上一次被带来参加这种豪华级别的应酬已是大概六年前,当时的回忆也不算美好,所以尹盼对诸如此类的应酬场合总是下意识地回避。
只可惜,她的回避与否从不重要。
她的命运,从来落不在她自己的手上。
“尹小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朱楚樵停足在尹盼身侧。
“没什么。”尹盼利落地出声否认。
而后,尹盼扬着笑地望向朱楚樵,挥了挥两指间的邀请函。
似是只藏好毛茸茸尾巴的幼狐,悠哉地诱人,涉世未深却恰到好处,眨着眼地等朱楚樵作那个先一步开口的人。
果然,朱楚樵愣在原地了几分钟,耐心耗尽,开口时的语气满是不解:“不是你在讨我欢心吗?”
怎么到头来,送她邀请函、约她来见面的是他,见了面率先开口破冰的也是他。
“是呀,”尹盼歪头,俏皮笑靥横生,“过程不重要,反正结果都是,我们在一起约会。”
朱楚樵注目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尹盼,她身上似有种说不出的神秘,和寻常女子不大一样,惹人想涉足。
“倒也是,”朱楚樵点了点头,“那尹小姐有请?”
两人随着指引入了座。
现场的布置颇有拍卖会既奢华又板正的风范,长椅由檀木打造,台上洋洒地铺扯着黑丝绒的绸缎,空气中淡淡着些牡丹鲜花香。
尹盼随着朱楚樵坐在他身边,挺直腰身。
她正欲虚身前倾,与朱楚樵耳鬓些情话时,左手边响起了缓缓的脚步声。
尹盼没设任何防备地侧过身,抬眼寻着声音来向望去。
在不缓不急的脚步声中,她见到了江丞昱。
心跳骤停了一瞬,复而猛烈地抽跳,像是有只大手横插入她胸腔,紧攥着那颗心脏用力,压榨得连一丝空气都不放过。
她这辈子也忘不掉的江丞昱。
可他大步踏进时,甚至都没正眼看过来,尹盼面上重恢疏离,嘴角残留一丝的苦笑留给自己暗暗回味。
她与他两人,是注定只能陌路的关系。
“江丞昱?”身旁的朱楚樵也注意到了,投了视线过来,语气里全是不解,“他怎么也来这种场合?”
如今央城谁人不知的江丞昱。
江家风投起家,发展至今,产业遍布央城各处,在央城商圈内广为流传的一句“江家翻手,央城覆雨”,足以看出江家在央城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地位。
而江丞昱更是江家这辈里最杰出的存在,海外留学归来,时仅半年,凭借着猎鹰般的敏锐与果决,在风投界如鱼得水,将江家营业额扩了一倍不止。
他们有钱人用权和势搭建而成的金字塔,也有弱肉强食之分,而江丞昱是毫无疑问驻足在塔尖的人,生在罗马,更有能力立于罗马。
“江总好。”朱楚樵站起身,毕恭毕敬道。
尹盼随他起身,沉着性子地抬眸看他。
江丞昱一双桃花眼,却辨不出任何深情,似是珠峰顶的千尺雪积,皑皑着寒凛。岁月在他的身上,好似没留下什么痕迹,他鼻梁依旧俊挺,眉眼依旧深邃。
他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领带挺括,矜贵潇洒之气举手投足间尽显,颀身步于宴厅正中,是一丝不苟的凌厉清冷。
尹盼单手背在身后,任指甲深深嵌入肉,痛感袭卷,才勉强地撑着脑中的理智。
入眼帘的,不止他,还有依偎在江丞昱身畔的娇可女人。
“江总好。”尹盼微向前点头致意,动作、举止一板一眼,似是提前编好了自动程序的AI机器人般完美不缺。
“你们好呀——”
江丞昱没应两人的招呼,反而是他身后的女生偏侧了头出来,冲着两人嫣然一笑,伸出五根手指打着招呼:“我是姜且。”
姜且的尾音带着些小孩子气的烂漫,回眸正对上江丞昱一双眼。
“江丞昱的未婚妻。”
尹盼的呼吸乱了一拍,心里更是百针扎碾过地痛楚,流露在外的依旧只有一双澈亮的眸子。
她浅浅笑了笑,附和着朱楚樵的话,缓然开口道:“二位是般配,新婚……新婚快乐。”
“八字没一撇的事,哪儿有什么新婚……”姜且大大咧咧地顺着尹盼的话茬,却被江丞昱抬手一把按住她的手腕,硬生生地止住了她后半句的话。
“那个……”姜且面露羞赧,“谢谢你们啦。”
四人落坐后,慈善拍卖会正式开场。
台上的藏品一件赛一件地富丽堂皇,随着时间的推移,宴厅内的气氛也渐被推至最高潮。
尹盼却无心其中,一是她本就是奉沈季青的命令来接近朱楚樵,无意挥霍朱楚樵的钱财。
二是——
余光之中,那两人的身影,她越想装作不见,便越发地刺眼。
姜且一身修身旗袍、披着羽毛披肩,古典之美中又糅杂了些许骄纵大小姐的活泛,她时而附在江丞昱耳畔低语,时而作起银铃般的笑,是那般的鲜活可爱。
拍卖间隙,尹盼微垂下眼睑,苦涩便不自觉地流透出,又强忍理性地按压下自己的情绪。
“喜欢?”江丞昱的声音自不到半米的过道那侧响起。
在他出声那一瞬,尹盼鬼使神差地抬眸向台上看去,视线第一时间被吸引去。
拍卖师的介绍声也同步传来。
“这是一款名为‘北冥雪’的项链,项链正中嵌着的掺血玉,是开采于珠穆朗玛峰顶,被认为是当今世界上最纯净无暇的玉,同时又配着雪山深处的天然水晶,是世上不可多得的宝物。”
尹盼眼神亮了亮,开始认真地打量着大屏幕上对那款项链的镜头刻写。
水晶里絮状物天然而成,凝成了小小的雪花形。
她手指轻点在下颌处,眉眼中的喜色这才有几分的真情流露。
与雪有关的一切,她都有些兴致。
“喜欢?”尹盼面容上终于有些动色,朱楚樵也第一时间地捕捉到了,前倾身子过来,小声地询问她。
“玉与水晶,相融相和,”尹盼并未挑明自己的心仪,“并不多见,只是觉得很有意思罢了。”
千金来买美人笑,论豪掷万贯的本领,纨绔公子的圈子里还没人能赢得过朱楚樵。
“九号,五百万。”朱楚樵豪气开口。
各家老板纷纷跟着叫价,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拍品的价格被翻了好几番。
钱财在他们口中真的成了单纯的数字。
尹盼心情本就郁闷,见他们这般嘴脸更是厌恶,偏了些头,却正对上朱楚樵上下打量的目光,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着她的身体,似是在想象那项链坠在胸上时的光景。
尹盼隐隐不适,伸手盖住胸前的一片雪白。
“九号出价,三千万。”
朱楚樵饶有兴致地摸着自己的下巴,又抬了一倍的价。
全场陷入安静,朱楚樵提出这价,已经远超过藏品本身的价值。
视线一时间锁定了朱楚樵,当看到他身旁尹盼的身影时,众人都恍然。
尹盼能察觉到纷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也知道在他们眼中自己早已挂上了“朱楚樵新欢”的头衔,是最廉价、最无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依附在男人膝下寄生的女人。
她理了理裙摆,将背挺得更直,坦然地吸收了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
锤音落了两轮,全场仍沉在寂静中。
“六号,出价六千万。”
一记清凛的声音划破通堂的寂静,声音源自她的左手边,与朱楚樵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
低沉磁性,倒有几分像天山顶融化而流的雪水,寡淡宁人,不容置疑地稳操胜券。
“江总,你这就不地道了啊——”朱楚樵看着被叫上了天价的数字,叫苦不迭。
“未婚妻喜欢,没办法。”
江丞昱声音磁性,音量不大,沉稳自若。
拍卖全程一言不发的江氏继承人突然叫到了全场的最高价,江丞昱与姜且自然而然地揽获了全场的目光,朱楚樵与尹盼这边瞬间无人理睬。
被江丞昱半路抢了风头,朱楚樵气急败坏地捶了下真皮沙发的扶手,眉间早已皱成“川”字形。
与他相比起来,一旁的尹盼神色淡得出奇,没了过多视线的打量,她倒是更自在了几分。
台上拍卖师手中的锤落了三次,尘埃落定,江丞昱为他的未婚妻拍下了这款名为“北冥雪”的项链。
全场掌声雷动。
尹盼偏逆流而行,固执地没投去任何的目光。
可她越躲,江丞昱和姜且的身影便如鬼魅般地紧缠她不放。
记忆恍惚穿梭到几年前。
彼时是江丞昱第一次穿上正式西装,她轻踮起脚尖,纤纤玉指,略显笨拙地理着江丞昱领口处的领带。
江丞昱紧攥住她的手,带着尹盼一步步系好了领带。
“江丞昱,你会有来娶我的那天吗?”
不知是不是镜里的他,过分端正,让尹盼有种宛若看大婚当日的新郎官的错觉,情至所及,她便泛了些傻气地问道。
四目相视时,两人都知道未来是何般的渺茫,横跨在两人之间的鸿沟是何等的深渊。
他们都知道他们不可能。
但彼时江丞昱掌心抚贴在她皮肤上的炙热,还是深深烙印在了尹盼心底,永远封存。
仿佛在说,会。
可如今,他身旁早已另有佳人。
而他和她,没了瓜葛。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名取于
“玫瑰到了花期,
我很想你。” ——北南《碎玉投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