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程舟会把人看作“玩具”,但不是贬义的,也没有不尊重的意思。
比如说田野就是她的玩具之一。
那副有着坚定心理防线的模样,让程舟觉得很有挑战性。她越不爱说话,程舟越是想击溃她的防线,侵略她的领地——那种一脸“生人勿近”,内心却哭唧唧地叫着“谁快来陪陪我吧”的小模样,在程舟眼里实在是萌得不行。
虽然程舟跟开朗现充的朋友们在一起能玩得更high,但是这类朋友玩完就算了,是可以次抛的。
而像田野这种,约着逛街、听演唱会没什么意思,因为她在任何场合都是那副麻木表情,但是却是一起散步、聊天、喝咖啡的首选。
田野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总是可以准确地表达内心的感受,很喜欢慢条斯理地和人分享自己近来的一些思考,程舟时常觉得她是个思想家。
这种灵魂上的交流是酒肉朋友们给不了程舟的。她时常惊异于明明看起来安安静静的人,内里竟会有这么多有趣的鬼想法,每次跟田野热情攀谈完,程舟都像是咕嘟咕嘟喝饱了水,从头到脚都容光焕发。
但是能量是守恒的,田野是真的会有被吸干的感觉,需要养很久才能养回来。
像这样可以吸“精气”的对象,对程舟而言珍贵又易碎,需要精心呵护、好生保养,以备时不时拿出来再吸一顿——总的来说,跟玩具的作用是一样一样的。
她本以为田野这样的特质是“内向”,所以也拓展业务面地去接触了一些内向的朋友,但是很快就发现不对——很多内向的人其实根本没有内心戏,也没有可爱的小想法,他们不能给程舟提供任何情绪价值,甚至话不投机半句多。
程舟陷入了短暂的迷惑,但是她很快就发明了一个办法,用以区分“内向木桩子”和“内向小可爱”。
她会问:“如果你有一幢只属于自己的房子,你觉得你会在房子里放什么?”
如果是“木桩子”,一般会给出“要有各种家电”之类的非常实际的回答。
如果是程舟自己被问到这个问题,她会说:“我浴缸必须得是墨绿色的”。
而田野被问到这个问题时,她说:“我想在床头放一个大大的北极熊摆件,拿着托盘的那种。”
后来程舟渐渐不需要去问这种问题了。
她变得慧眼如炬,总能在茫茫人海中迅速识别自己人。
就是那种不管她说出什么话来,都不会觉得她有病的人。
那个叫邢者的小哥就是其中之一。
看似一声不吭的,其实心里啰里叭唆一刻没停过,甚至因为思维过于发散的缘故,导致嘴巴开始不赶趟——他能说出那些莫名其妙的话,绝对是因为心里想着别的事儿呢。
据程舟的经验,她现在既然能量满满,那就说明邢者那边已经严重亏空了。
而田野呢,她不仅是有经验,她简直是感同身受。
这种感同身受让她深表同情,因为她知道,邢者今天受的伤,可能需要半个月不说话才能彻底自愈。
话是这么说,但疲惫的其实就是“守住心理防线”这步。
像田野现在和程舟说话已经不疲惫了,因为防线早就没了,被攻破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和程舟在一起,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恋人,体验感都会很好。她热情大胆,会玩又爱折腾,永远把出行的一切计划安排好,即便没能成行也会快速启动Plan B,总之是不允许有人在玩耍时不快乐的。平时也有耐心听人说话的一面,喜欢谈论一切不切实际的东西,田野的很多想法其实只和她一个人说过。
田野这个人,毫不夸张地说,其实80%的时间都在莫名自卑。或许是因为打压式教育的缘故,她始终认为自己还不够好,伴随一点讨好型人格。
还记得在一次聊天中,程舟又一次措辞夸张地对田野的思想境界一顿猛夸,田野就赶忙往后缩着:“不不不,我随口一说,我也是从网上看来的,然后就随便想想……”
当时程舟说了句话,让田野毕生难忘。
程舟说:“你干嘛呀,我最讨厌不自信的人了!”
这句话对讨好型人格来说,完全是绝杀。
所以田野认为,如果自己找回了哪怕一点点自信心,对自己有了哪怕一点点的认可,其实都是程舟的功劳。
田野一直认为自己有着一个不健全的垃圾人格,但是如果非要说她在哪里是完美的,那就是在程舟的眼睛里。
在程舟眼中她就是天才,能感知人情世故,有超群的思想境界,会在内心塑造奇奇怪怪的可爱空间。在这段时光里,她既是思想家,又是艺术家,甚至还收获了每天被大美女夸是“帅气酷姐”的神奇体验。
这就是为什么她想跟程舟做一辈子的朋友——成为无所不能的田小野之后,谁还会愿意做那个一无是处的野子呢?
所以她挺理解程舟的“前男友”们分开后为什么要一直来纠缠,只能说好在朋友虽不及恋人亲密,却也不像恋人那样容易变得老死不相往来——如果是她和程舟决裂了,那估计也得疯一阵子。
正常人戒断反应都这么强烈,那就不要难为一个盲人了。
田野知道就算程舟真的去和邢者接触,她也会做得很好,会把邢者当作普通人看待,用认真的态度去和他相处。但程舟的理念一直就是“享受恋爱,莫谈婚姻”——倒也不是不婚主义,而是她一直就不喜欢谈论一些长远的事,她只想及时行乐。
这和鹅镇的主流思想相违背,更不适合用在一个已经受尽磨难的可怜人身上。
好在这次程舟没多反驳,她觉得田野说的也有道理——她毕竟不可能上来就奔着结婚去,那万一分开时搞得人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也是个麻烦事。
但她还是觉得这小哥很可怜:“那还是这么回事儿啊——接触他的女生就必须嫁给他,他相处了的女生他也必须得娶,也就是说他这辈子就不能自由恋爱,只能接受相亲或者包办婚姻——哇,改革开放是没通知到你们鹅镇吗?”
“他这辈子还看不见呢,这不比不能自由恋爱难受多了,你管这么宽怎么不想着去给他治疗眼睛呢?”田野呛她,“而且他们店里也有女技师,相处久了说不定日久生情呢,哪轮得着你操心。”
程舟还是摇头:“田野,你要永远记住,因为你,一个盲人小哥失去了一段能让他幸福一生的愉快经历。”
“是是是,我可真恶毒啊。”田野应着起身,“不在你这儿坐了,我得回家了。你赶紧睡会儿吧,晚上还得去店里。”
程舟赶紧叫她:“这么着急干嘛,一块儿躺会呗?”
“不了。”田野说,“快开学了,我得去参加培训去了。”
秋天是开学的季节。
好吧,也没有太秋,还是挺热的。
这是程舟第一个不用上学的九月,看着巷口的初中生们穿着校服成群结队地路过,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学生生涯是真的结束了。
老板司旭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PUA她,用懂王语气念叨着:“我晓得的,你到现在没正经工作,自己心里肯定也着急。与其这样内耗,还不如听我的拼一把,万一考上了呢,这不就轻松了吗?”
嗯,比起刚开始的区别只在于,把发型好好捯饬了一下。
看着也算养眼,但也只剩养眼了。
程舟收拾收拾准备下班,嘴上应他:“我可没着急哦,我在Gap Year啦。”
“Gap Year?你这叫浪费应届生身份。”司旭笑得一脸宠溺,“小丫头片子,你就嘴硬吧。”
这种人程舟一般不惯着,但她拿司旭还真没办法,因为司旭给她发工资。
真是钱难赚,屎难吃。
国内啥时候才能流行给小费啊。
正清理台面,手机震了两下,程舟拿起来一看,备注是“盲人推拿邢师傅”。
司旭很没边界感地凑过去看了一眼,装模作样道:“哟,你还爱做推拿啊?这师傅手艺怎么样?我这两天腰也酸,好的话我也去按按。”
程舟一边点开对话框,一边回他:“师傅是不错,可惜请我去的那个人,我觉得一般。”
司旭因此尬住,但他还是留了一线希望——没准程舟这话说的是田野呢?看来田野这朋友关系处得也不行啊。
而程舟那边看到邢师傅发来的消息:【上次回去之后还痛吗?】
程舟一下子没绷住——不是,这人发之前完全就不觉得这话怪怪的吗?
她暂且把手上的抹布放下了:【不痛,挺舒服的。】
对面很快又发了过来:【那就好。欢迎再来哈。】
好生硬的客户维护。
程舟回了个【好的】表情包,但想起对方看不见,又撤回然后规规矩矩打字道:【好的。】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新的消息弹出,程舟才把手机收起来。
一抬头,司旭正狐疑地看着她:“你笑啥?”
程舟做出一脸茫然:“我笑了吗?”
外面又是一群孩子走过,叽叽喳喳格外兴奋,鹅镇终于不再是一片死寂,开始有了别样的声响。
比起这些“任务就是学习”的孩子们,大人们反倒相当迷茫。关于事业和梦想,关于内心的悸动,关于活着的意义,考题将不再如曾经那般,每一道都有标准答案。
田野迈步走进刚接手的班级,在讲台上站定,一如既往的凶神恶煞:“初三(6)班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我们班的化学老师,也是你们未来一学年的新班主任,我姓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