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第一次听说这事儿的时候,觉得好笑又释然。
因为这证明了妈妈确实是因为爱她,才去纠正她的思想和行为的。
不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不是为了有人给自己养老,不是为了把女儿扣在自己身边。而是实打实的,现在教师对普通女孩来说是最优解。
既然连那么爱女儿的妈妈都希望女儿选择这个行业,那么她妈妈的安排,一定也是对的吧。
但有时田野又想,她居然要用这种对标方式来确认妈妈对自己的爱意,这也有些可悲。
程舟和妈妈之间爆发了战争。
程舟说:“你一直是按照保留我的独特性来培养我的,从来都要我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现在你又让我放弃所有个人想法随大流,你这是不公平的!”
程舟妈妈的声音柔柔的,但态度却很坚决:“你就试一试好不好?你先考,考不考得上还不一定呢,而且就算考上了也能毁约啊。这些到时都随你,我们可以再讨论。”
“我才不信呢!”程舟一语道破,“你就是想哄着我一步步按你说的走!”
“可是妈妈都是为你好啊,没有个稳定工作你将来是要吃苦头的呀,你难道要妈妈为你担心一辈子吗?”妈妈急得声音都不对了,“而且现在条件稍微好一点的男孩子,那都是要求女方工作稳定的呀,你说要是因为妈妈的教育方式不对导致你以后过得不好,妈妈得多对不起你啊。”
“你别乱想啦,是不是我姑又说你什么了!”程舟烦得要死,“她就是自己女儿考上了,跟你胡乱炫耀的,你听她的做什么?”
“可你姑说的也有道理啊。爸爸能做调酒师,是因为爸爸是男人。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真要是干了这行,生理期还得摸冰块,天天通宵熬夜,你哪里受得了啊。兼职做做也就罢了,真当事业做,那优质男生一听说你是调酒师,肯定就不跟你接触了呀……”
“那不挺好的吗?刚好屏蔽一群大清阿哥。”程舟撇嘴,“妈你突然发什么疯啊,你不会想从现在起把我改造成什么贤妻良母吧?我可永远不会跟你口中那种‘优质男性’有什么瓜葛哦。我早看透了,‘优质男性’都觉得自己能找个‘优质女性’。笑死了,我可不是什么‘优质女性’。”
程舟的才能是,永远能把褒义词当贬义词用。
田野妈妈的套路是直接炮轰,一次性达成目的。
程舟妈妈则是细水长流,不断地打电话、不断地磨、不断地劝。
这就是为什么程舟毕业后会跑来鹅镇找田野,因为让她回家比让她死还难受。
她确实不是来赚钱的,但要说她是专为了躲避妈妈而来到这里,那也是不对的。
酒吧里,田野喝着她刚调好的一杯小酒问她:“你该不会想说,你是来精进手艺的吧?”
“我找谁精进手艺?找你大舅他干儿子吗?”程舟摇头晃脑,语气一如既往的恶毒,“他的手艺还不如我呢,配比背得都不对,也就你们这乡下地方没人懂行,放在我以前待的酒吧早被人投诉了。”
“啧!”田野凶她一声,然后回头看了眼已经表情不悦的两位客人,又转回头来,“你脑子有坑啊,在这儿说什么乡下不乡下的,你被打都是活该。”
程舟却满无所谓道:“我跟我朋友插科打诨,关别人什么事。而且我也不觉得乡下有什么不好,我还觉得清闲自在呢。”
她试图把话题拉回去:“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哦,我来鹅镇干嘛是吧?”
程舟仰头看看天花板:“我就是觉得我需要这样一段时间,来找个答案。”
田野嗦酒:“什么答案?”
“就是人生应该怎样度过,这样的一个答案。”
“哟哟哟!”田野一下子来劲了,“风水轮流转啊,还有圣人程舟迷茫的时候呢?”
“别学我的语气说话,听着好烦。”程舟被自己刻薄到,“其实我知道,我妈的态度突然转变,是因为有了危机意识。但我还是觉得她说的不对——老师可能是现阶段对女孩来说最好的职业,之一,但是绝不是每个女孩都适合这行,比如我。”
田野看看她今天的穿的露脐装,不得不点了头:“确实。”
“所以我还是保留我原本的观点——人可以有千百种不同的活法,人生的答卷,乱答都是满分。”程舟看向田野,“我最开心的时候就是站在吧台里的时候,手边是冰、是杯子,背后是五颜六色的酒。我能感觉到我是属于这里的,所以我天生就是个调酒师。明确了这一点之后,接下来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要做一个怎样的调酒师。”
程舟说:“做一个像你大舅他干儿子那样的吗?这当然也是种活法。如果他就想开个小酒馆过闲云野鹤的生活,那我觉得他已经做到了。但是你会发现他根本就不想这样,他一点都不开心,而这种不开心会让他变得成熟,变得现实。”
“这有什么不好吗?”
“你想变成一个成熟又现实的人吗?”
“什么叫变成,我现在不是吗?”
“你是个屁。”程舟脏话都飚了出来,“我可不是跟谁都能玩到一起去的。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自己人,你只是能装而已。你装得很正常,其实内在比我还疯,你要是死了就是活活把自己憋死的。”
或许田野妈妈不让田野和程舟交往是正确的。程舟总能三言两语间在田野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而那浪潮会把田野不断推向完美女儿的相反方向。
田野继续求索:“可你不可能永远年轻的。”
“我不要永远年轻啊。但我要我的心是满的,我要自己每一天都活得很有劲儿,我要一份哪怕失败也敢从头再来的勇气。我不要老气横秋地叹着气,带着妈味爹味去教训别人,那是我眼里最可怕的样子。”程舟找到了确切的表述方法,“为此我需要一些正向反馈,需要定一个我能接受的远大目标,然后不断地去接近它。否则我会失去活力,成为一个满口‘别走我的老路’的无趣的成年人。”
她说:“你看,我来鹅镇的第一个风向标就这样出现了——我得到的第一个宝贵启发是,不要变成像你大舅他干儿子那样的人。”
这可怎么办呢,田野今天来酒吧找程舟,就是她大舅的干儿子让她来的。
让她来提亲的。
说是提亲有点过了,确切地说是司旭看上了程舟,让田野来探探有戏没戏。
田野心想这还用探吗?这明摆着没戏啊。
可转念一想——程舟喜欢什么样的?喜欢帅的。
那司旭虽然是个废柴,但确实颇有几分姿色,曾经作为文艺青年的气息还若隐若现,保不齐还真能领个爱的号码牌呢?
当然要让田野来说,十个司旭都配不上程舟,但田野拐了个弯想——如果他俩成了,那程舟就成了她干表嫂,是带着亲的,是打断骨头都连着筋的。
这对田野来说绝对是好事。
这层关系一算清,田野就把拒绝的话咽了下去:“好吧,我帮你问问……”
“你别直接问啊!”司旭羞道,“旁敲侧击,你旁敲侧击。”
说着话两张推拿券就到了田野手上,司旭说:“你这样,你请她去推个拿,这一张券顶一小时呢,足够你问清了——别说是我问的啊,你机灵点,就假装你想撮合我们俩,然后探探她的口风。最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记得跟她说,我父母是做生意的,家境就还可以。这不是炫耀啊,只是单纯地跟她介绍一下我,这话你来说比我说合适,懂了吗妹儿?”
田野看着司旭,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每一步都精确踩在程舟的雷点上:“知道了哥。”
司旭开心地拍拍田野的肩膀:“当了老师到底不一样,比小时候机灵多了!我等你好消息啊田老师!”
田野有悔,她悔不该一时迷了心窍,接了司旭的活儿。
看到推拿券时程舟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干嘛?无功不受禄啊,咱俩出去玩不一直AA的吗?”
田野面无表情地喝掉最后一口酒:“地主之谊。”
走在路上时程舟还问:“真没什么事儿吗?你看起来不太对劲儿。”
田野不知道自己哪儿不对劲,所以也没法调整:“没事儿,我第一次做推拿,有点紧张。”
“哦……”程舟看看手上的券,“我做过精油SPA,盲人推拿还是头一次呢——是真盲人给我按吗?”
“我不知道,你待会也别张嘴问人家,算我求你。”出于对程舟的了解,田野提前给她打了预防针。
推拿店开在幸福路另一头,一幢五层的小楼房里。
比起这条路上的其他建筑,这个小楼房看起来算新的了,但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防盗网上都沾了楼体的黄色油漆,也就是说实际上是后来粉刷翻新的。
也行吧,至少看着不算太埋汰。
程舟和田野坐电梯上了三楼,门一开,眼前是个有点年头的招牌——“快活林盲人推拿”。
因为是周一上午,店子里静得出奇,静到能听到大厅鱼缸里的电流声。
店长看起来是个斯文人,光头戴眼镜,在吧台后盘着核桃。听见电梯门开,便抬了头,声音也不大:“两位今天都按?”
田野上前去递上按摩券:“这个券今天能用吗?”
“可以,不过得在软件上给我们家点个收藏。你先下个软件,对,然后……”
于是田野在那儿按着店长的要求操作,程舟就在后头东张张西望望。
店子档次不高,墙上贴的是北欧风的墙纸,似乎想整点格调出来,但因为是贴纸的缘故所以反而显得廉价。
墙纸有轻微脱落,说明这店确实有点年头了,好在打扫得很干净,地面刚拖过,水光水光的。
正打量着,有个人从她身旁走过,身子忽然猛地向她一歪——竟是打滑了。
程舟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动静也惊动了田野他们:“怎么了?没事儿吧?”
店长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恼了:“嗐,我都跟张婶说了别这时候拖地了,她非不听!你没事儿吧小邢?”
被叫做小邢的男生是睁着眼睛的,但眼珠显然不会聚焦:“对不起,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是碰到客人了吗?”
程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对,是客人。没事儿,又没摔着我——你还好吧?有没有扭到?”
“没有,谢谢……真的太不好意思了。”小邢客气地点着头,在确定真的没有酿成大错之后,才步伐缓慢地向着店里走去。
程舟伸着头看了半响,然后凑到吧台前问店长:“哎,他是你们这儿的技师啊?”
店长刚把田野指导好,抬头应她:“是啊,这小伙子很认真,技术不错的。”
程舟心想这哪是技术的事儿啊:“待会能让他给我按吗?”
就这张脸摆这儿她都愿意付钱,还要什么技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