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小而潮湿的暗道里,一缕摇曳不定的烛火,依稀拉出两道模糊的影子。
“五妹妹别怕。”
褚瑜一只手被褚容牵着,另一只手紧紧拽着哥哥的衣袖,心砰砰跳的飞快。
她怎么也没想到,三哥哥带她进宫的办法会是钻暗道。
而让她更惊讶的是,这条暗道的入口竟在褚家后山。
“三哥哥,你怎么知道这条暗道的?”
即使有烛火,可那点光也太过微弱,只能够照亮眼前的路,除此之外四下一片漆黑,此情此境,难免叫人心里发怵。
褚容倒是一点也不害怕,牵着褚瑜走的坦坦荡荡,回答的也光明正大,“我挖的。”
褚瑜脚下一个踉跄,失声道,“什...什么!”
“挖了很多年了。”褚容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下来。
褚瑜错愕的瞪大双眼,在黑暗的地道中看不到她震惊的神情,但从微颤的声音里不难听出她的惊慌,“三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私自挖通向皇宫的地道,那是死罪啊!
这要是被发现了可得了!
“三哥哥,我们回去吧。”
褚瑜猛地停下脚步,不肯再往前走。
褚容转头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五妹妹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我犯的死罪又不止这一条,现在不还是活的好好的?”
褚瑜,“......”
那只是因为陛下护着你!
“三哥哥,你是不是也觉得陛下格外纵你?”
她一直都对这件事感到奇怪,虽然陛下待她和另外三个哥哥都很和蔼,但她总觉得三哥哥好像是不一样的。
三哥哥从小就没怎么安生过,今日打了这家公子,明儿揍了那家世子,长大些了还砸人酒肆,拆人茶楼等等,她就不信没人给陛下递过折子,但陛下从未罚过三哥哥,哪怕一句斥责都不曾有。
三哥哥上次砸了景家两件御赐之物,就算是陛下想借此给太子敲警钟,可此事到底是损了天家的威严,一番小惩大诫总逃不过的,可她没想到,陛下不仅没有降罚,还给三哥哥赐了官!
三哥哥性子野,若是旁的文官尚且还能勉强算是陛下罚了,可军巡判官...
这只能增加三哥哥的嚣张气焰!
还有.......
梦里三哥哥出事后,虞凝月到她跟前来刺激她,说陛下知道三哥哥惨死后当场晕了过去,说什么就算她褚家如此得陛下看重,不一样还是要家破人亡。
所以,她总感觉三哥哥在陛下那里,似乎是个例外。
褚容想了想,便拽着妹妹继续往前走,“嗯,这事说来话长,我们边走边说。”
褚瑜,“可是这地道......”
“五妹妹放心吧,要是陛下生气,我就让陛下打一顿好了。”褚容理直气壮道。
褚瑜,“......”
“我是听母亲说的,当年云阳来犯时,陛下刚登基不久,根基不稳,几位王爷便在后头使坏逼陛下亲征,可当时形势严峻,陛下若离开了长安,多半就是回不来的,就在那个当口,是祖母着正服上朝堂以整个褚家立下军令状,让他们同意父亲带兵迎战。”
褚瑜从来不知此事,听的暗暗心惊。
怪不得陛下如此信任褚家,哪怕铁证如山也还是为褚家争了一条活路,只可惜褚家的人还是在流放途中被害了。
“恰父亲出征那天,母亲临产,当时的情况很危急,陛下便在产房外守了一夜,直到我降生,母亲说,除了产婆,陛下是第一个抱我的人。”
褚容说罢,侧头朝褚瑜道,“我听说过雏鸟认母的故事,所以五妹妹,你说陛下不是把我当儿子了吧?”
褚瑜忍无可忍,“...三哥哥你闭嘴!”
这话是能乱说的吗!
果然受盛宠的人,才能无法无天。
“好好好,我闭嘴。”
又走了一段路,褚瑜突然驻足,“这条暗道该不会是通往陛下......”
“怎么可能,我哪里有那个胆子?”
褚容道。
褚瑜,“...”
你还真有,也只有你有。
褚瑜一口气还没放下去,就又被褚容接下来一句话吓得失声。
“这是通往嫣宁殿的。”
嫣宁殿!
纯合长公主的宫殿!
褚瑜突然很是后悔叫三哥哥来帮这个忙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真是要将人吓死!
“三哥哥,你疯了!”
挖通往公主宫殿的地道,简直太过骇人。
这要被发现了,落个抄家的罪都是轻的!
“我没疯。”
褚瑜,“...”
您没疯我要疯了!
“不是,三哥哥你为什么要挖通向皇宫的地道啊,挖也就罢了,还通向纯合长公主的宫殿,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褚瑜急的音调都变了。
“五妹妹,这件事...”
褚容知道褚瑜应该是吓坏了,正要解释时,一抹红映入眼底。
烛火照耀的范围很小,但暗红色在这里,还是很显眼的。
兄妹二人僵硬的偏过头,看向土壁上那个暗红的手掌印,在烛火的照耀下,那血掌印极其骇人。
大约安静了好几息后,褚瑜飞快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一双湿漉漉的眼底满是惊慌惧乱。
褚容也吓得面色惨白,喃喃道,“这...是血,我没看错吧。”
褚瑜却是连半个音节都发不来了。
若是在别的地方,她倒还不至于如此,可这里是阴暗的地道,周遭一片黑暗,一切都是未知的,一点点恐慌就会被放大数倍。
“五...五妹妹别怕,哥哥在。”褚容伸手便将褚瑜揽在怀里,不住的安抚着,“别怕,别怕,你三哥哥可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紫竹林和红砖墙的刺杀远...远比这个吓人多了,五妹妹别怕。”
话是如此说,可郎君的声音颤抖的厉害。
也不知是在安抚妹妹,还是在安抚自己。
周边寂静无声,偶有冷风袭来,让人悲悸发凉。
褚瑜将头埋在哥哥肩膀上,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她好后悔跟三哥哥进来,三哥哥天不怕地不怕就跟她一样怕鬼,怎么就不是二哥哥呢,哪怕是四哥哥都好,至少四哥哥不怕鬼。
果然,下一刻只听长安第一纨绔颤声道,“五妹妹,会不会有鬼...”
“三哥哥你不要说了啊!”
褚瑜死死埋着头打断他。
安静了几息后,褚容又鼓起勇气出声,“不...不对啊,这个地道只有我和嫣儿知道,怎么还会有...那个东西。”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寂。
褚瑜终于从褚容怀里抬起头,“三哥哥叫纯合长公主什么?”
褚容这次声音没再发抖了,只是略微低沉,“她让我这么叫的,这条地道是为她挖的。”
褚瑜终于抓住了点什么,她满目震惊道,“三哥哥你和纯合长公主?”
怪不得三哥哥这些年不跟姑娘接触,原来是...
“五妹妹别误会,我和嫣儿是很好的朋友。”褚容长长叹了口气,“这条地道本是给嫣儿的及笄礼,只是....”
她永远都没有及笄礼了。
褚瑜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三哥哥。
挖一条地道给公主当及笄礼,您可真是...厉害啊。
这么荒唐的事,这天底下估计也只有她三哥哥能干得出来了。
半晌无话后,褚瑜才道,“三哥哥,你看看它还在不在。”
褚容身子一僵,半闭着眼缓缓转头,而后又飞快转回来,“还在!”
“怎...怎么办?”
褚瑜深吸一口气,还能怎么办,不是往前走就是往回走。
不过...
“这条暗道没有别人知道?”
褚容点头,“嗯,我怕被人发现,不敢假手他人,就夜里带云望亲手挖的,足足挖了大半年。”
“纯合长公主走过这条地道?”
“走过一次,我承诺她一定在她及笄礼前挖通,但我没挖过地道,不知道需要挖多久,所以早早就开始了,后来提前一年挖完了,挖通那日,我就从这里钻过去,带她在城外转了一圈才回来。”
这是这五年来,褚容第一次提起萧淮嫣。
“她不喜欢深宫,可是身不由己,连出个宫门都不容易,她很向往自由,很想到外面看看,我当时见她很不开心,像个可怜的小兔子似的,头脑一热就承诺她,一定会想办法,让她日日都能出宫。”
就算那时她得陛下盛宠,可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公主不可能总往宫外跑。
褚瑜面无表情,“所以三哥哥就挖个地道....三哥哥,公主成年后,会出宫立府。”
褚容面色一晒,“嗐,那时候不是年轻吗,没想这么多,就头脑一热就,就这样了。”
只是很可惜,他只带她走了一遍,她就出事了。
再过几日,就是她的忌日了。
褚瑜心中缓缓升起的念头将惧意击散了不少,她壮了壮胆子,看向那道血掌印。
如果这里只有三哥哥和纯合长公主知道。
那么这道血掌印是怎么来的?
“宫中的地道口会不会被人发现?”
褚容也跟着去看那血掌印,摇了摇头,“不会,我当时挖岔了,挖到嫣儿寝殿下头了。”
褚瑜,“......”
褚瑜偏头看着她三哥哥一脸的坦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不过,既然地道口在纯合长公主的寝殿,那么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褚瑜将烛火拿过来,细细打量,然后伸出手。
“五妹妹你做什么!”
褚容一把将她的手拽回来。
“我想比比这掌印的大小。”
褚瑜若有所思道。
褚容愣了愣后,伸出自己的手去对比。
“小很多呀。”
褚瑜眉头一凝,又将自己的手比上去,“比我的手掌略微大点,这是位姑娘留下的。”
“按血迹的颜色来看,应该有好几年了。”
褚容一愣,脑中灵光一闪,“会...不会是嫣儿?”
褚瑜将烛火放的更紧些查看,良久后摇了摇头,“不像是纯合长公主留下的。”
“为什么?”褚容皱着眉凑近,“这能看出来?”
“这是左手掌印,如果我没记错,那一年,纯合长公主的左手中指上一直戴着一个玉指环,若留下掌印定会有一道痕迹。”褚瑜示意褚容看向那血掌印的中指,“但是这血掌印没有佩戴指环的痕迹。”
说罢,又若有所思道,“如果不是纯合长公主的,那也一定是纯合长公主信的过的人,纯合长公主让她来这里做什么呢,是要带什么消息,还是逃命?”
褚容面色凝滞了许久,总算回味过来,震惊的看着褚瑜,“五妹妹的意思是,这个血掌印跟当年嫣儿的死有关?”
“难道说,嫣儿不是被冯婕妤误杀的!”
当然不是。
褚瑜面色沉重的无声叹了口气。
“这件事还有待查证,三哥哥切记不可对旁人说起此事。”褚瑜正色道。
虽然她并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知道纯合长公主的死跟皇后脱不了干系!
而曾嬷嬷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可她一日不能恢复神智,当年的真相就一日不能大白于天下。
若是能再找到其他的证据...
“五妹妹,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褚容一改昔日的吊儿郎当,无比郑重道。
“五妹妹,你若知道些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见哥哥难得这般认真,褚瑜心中一疼,而后点了点头,“眼下不适合说此事,等出去了,我便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三哥哥。”
不管三哥哥与纯合长公主是什么样的关系,朋友也好,恋人也好,就凭三哥哥亲手挖的这条地道,这件事,她就不能瞒着三哥哥。
她相信,在纯合长公主的事上,三哥哥一定不会乱来。
“好。”
“我们快些走吧,外面天恐怕已经黑了。”褚瑜,“晚一刻,大哥哥就多一份危险。”
褚容神情一凛,牵着褚瑜继续往前走,“五妹妹还没同我说,大哥哥到底会有什么危险?”
褚瑜默了默,才道,“苏木今日带进城的,是一个很重要的人证。”
“有多重要?”
“或许可以让景家再无翻身之地。”
褚瑜认真道。
褚容顿了顿,侧头惊道,“当真?”
“嗯。”褚瑜轻声道,“宫门已经落钥,若宫门侍卫换成他们的人,那么今日谁也进不了宫,所以人证今夜就会留在都察院,而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不如大理寺锦衣卫兵力强壮,若那些人想要生机,便会在今夜突袭都察院,抢走或者暗杀人证。”
“景家敢闯都察院?”褚容不解,“就算敢闯,他们也无法得手啊,都察院怎么说也有些兵力的,听说还有一堆奇奇怪怪很厉害的人,景家有那个本事吗?”
“这件事背后的人恐怕不止景家,而且...”褚瑜缓缓道,“景家远不止三哥哥想的那么简单。”
景太傅绝不会坐以待毙。
褚容虽然听不大懂,但是能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那我们走快些。”
褚瑜点了点头,“嗯。”
她敢肯定,今夜宫外所有的消息都传不到陛下跟前去。
景家做不到,虞家是能做到的。
虽然宫里有三皇子,但从素食斋一事来看,虞家对三皇子看的太紧,就算三皇子本事再大,现在也无法与虞家抗衡。
若虞家动手阻拦,三皇子今夜很难见到陛下。
梦里,押送褚家人的是大理寺,刑部,锦衣卫,没过多久褚家便无一活口,这说明大理寺或者刑部,锦衣卫早已渗进了虞家的人,亦或是三者都有。
而像这样的大案子,这三个部门去要人也并非是师出无名。
一夜的时间,可以发生太多的事。
她虽然知道大哥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但事实无绝对。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她也不能冒这个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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