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瑜因担心穆灵溪和秦云初,走的略有些急,但姑娘家到底没有郎君的脚程快。
她刚踏入后院的梨花林,身后便传来少年的声音,“五妹妹。”
褚瑜脚步一顿,缓缓转身。
只见少年穿过一片洁白的梨花,笑容灿烂的朝她奔来。
微风轻抚,将花瓣带到了少年身上,然后飘落在泥土中。
有俏皮些的,黏在了少年的头发和肩膀上。
那一刻,褚瑜眼前一阵恍惚。
墓前长醉的将军和眼前明朗的少年重叠。
将军常留着胡渣,眼里早没了少年的星光和雀跃,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深邃,看起来像是无欲无求,又像是了无生机。
褚瑜摇了摇头,眼前却并没有清明。
少年朝她奔来的身影和青年将军的面孔在眼前不停交替。
隐约间,她好像听见了将军飘渺的声音。
他说,对不起。
他说,他躲避多方暗杀,披荆斩棘,千山万水来到长安,就是想还她清白,为褚家翻案,将她接出景家,可是没想到,他还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在他面前闭上眼,他甚至还来不及跑到她的跟前,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他说,那天下了很大一场雪,会不会是因为她本乃天上的仙子,渡劫归位时,九天之上才以漫天大雪相迎。
他说,他其实喜欢她很久了。
很久很久了。
“瑶瑶。”
少年如玉的声音将青年将军沙哑的嗓音彻底盖过。
褚瑜猛地醒神,盯着面前的郎君。
她不明白刚刚为何会看到那一幕,会听到那些声音,但是...
他不必跟她说对不起啊。
那件事怪不得他的。
顺义候府不能让他在次日被点状元,才选择在殿试前夕动手,恰好,景家想利用她害褚家,所以那些人一拍即合,一箭双雕。
就算那日不是他,谁又能保证之后会不会是旁人,景家又会用怎样的手段来陷害她呢。
他们都是受害人。
他们没有谁对不起谁。
是她应该对他说一声谢谢。
谢谢他为褚家翻案,谢谢为她要来和离书。
谢谢他在墓前陪伴,谢谢他让她香火不断。
也谢谢他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时,是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她也正是及笄年华。
他未娶,她未嫁。
这一切,都刚刚好。
“瑶瑶?”
魏钰见褚瑜久久不语,又轻轻唤了声。
褚瑜恍然回神,朝他柔柔一笑,然后伸手拿走了他肩膀上那片花瓣。
“钰哥哥跑这么急作甚。”
姑娘的声音温柔极了,还带着些亲昵。
好像...好像他们已经相伴多年。
魏钰的耳尖顿时就红了,他眼神闪了闪,道,“我...我见你离开,所以才追上来。”
褚瑜的目光却被他耳尖那颗红痣吸引,她鬼使神差的问,“我可以碰碰它吗?”
魏钰一愣,一时没明白她说的它是什么。
褚瑜没等魏钰回答,指尖就已经碰到了那颗红痣。
“这是胎记吗?”
这个问题褚瑜很早就想问了,因为她并不记得将军的耳尖上有过这颗红痣。
耳尖处的柔软像是一簇极其顽强的火星子燃到了少年心底。
这回他不止耳尖发红了,漂亮的过分的脸上也飞快染上了一抹红霞。
指尖处的异常滚烫让褚瑜心尖一颤。
看着少年似是被轻薄后无措的模样,褚瑜方才恍然刚刚逾矩了。
她飞快收回手指,睫毛亦不停的颤抖,“对不起,我...我就是想问问它...”
话未完,她的手便被握住。
少年拉起她的手,让她的指尖停留在自己耳尖。
“没关系的,瑶瑶可以碰。”
空气顿时安静了下来。
梨花迎着风满天飞舞,淡淡的花香萦绕在鼻尖。
四目相对,少年少女的心尖都颤了颤。
有一种叫做喜悦和欢喜的东西正在那处疯狂滋长。
可是...
他们还未过明路,这个动作着实有些不妥。
碧菡知道该要阻止,但她实在不忍去打扰这美好的一幕。
所幸四下无人,所幸少年很快发觉了自己的唐突,他慌乱的放开手,“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情急,没有轻慢瑶瑶的意思。”
褚瑜收回手,交叠在腹部,手上似乎还存留着少年的滚烫。
“没关系。”
兄长的婚事很快就会定下了,他们...他们也快了。
等有了婚约,他们便无需这样避嫌了。
到时候...
褚瑜飞快瞥了眼少年的耳尖,到时候她一定要摸很久。
魏钰压下心头的悸动,尽量让声音平稳,“不是胎记,我也不知道是何时长的,不知不觉间就有了。”
褚瑜轻轻嗯了声。
又道,“我要去祖母院里找婳姐姐和韵白姐姐。”
魏钰并不知之前在前院发生的事,便道,“瑶瑶是要寻两位姑娘去打马球?”
褚瑜摇了摇头,简单将五公主为难二人的事说了一遍。
“原还有这事。”
魏钰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时,便见挽冬疾步而来。
“姑娘!”
不等褚瑜说话,碧菡就拧了拧眉,“如此莽撞作甚!”
挽冬这才注意到魏钰,忙又行礼,“魏公子。”
褚瑜的脸色却蓦地沉了下去,“婳姐姐和韵白姐姐呢?”
她怕五公主再逮着机会为难两位姐姐,是以在去马球场前让挽冬过去跟在两位姐姐身边,眼下见挽冬一人过来,又如此行色匆匆,当即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挽冬急忙道,“穆表姑娘先前见老太太与秦姑娘说话,早早就离开了,奴婢想着穆表姑娘对府中熟悉便没跟着,而是留下来在亭外候着秦姑娘,老太太同秦姑娘说了许久的话后,有些乏了便回了院子,让奴婢送秦姑娘去马球场,可是却在半路遇见了五公主,五公主说丢了一只耳坠让奴婢去寻,奴婢本是不愿,但秦姑娘怕奴婢受罚便让奴婢听五公主的吩咐,奴婢赶紧去寻,很快就在转角处寻到了,可返回去时已经不见了五公主和秦姑娘的身影。”
褚瑜眼里顿时闪过一丝阴郁。
她转头与魏钰对视一眼,“碧菡,去将此事告知兄长。”
“是。”碧菡应下后,急忙原路返回。
“挽冬,带我们去遇见五公主的地方。”褚瑜又朝挽冬道。
挽冬自责的点了点头。
“是。”
“此事不怪你,她是公主,你没办法反抗。”
若是反抗了,受罚事小,丢了命都是有可能的。
挽冬咬着唇不吭声。
显然是将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瑶瑶也别太着急,这毕竟是褚家,她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做的太过。”
魏钰走在褚瑜身边安抚道。
褚瑜轻轻点点头。
如今只期盼着这位公主还知道这是在褚家,不是在宫里!
怕就怕,她将韵白姐姐带出了褚家!
-
穆灵溪离开小桥亭后,就往人少的枫林走去。
眼下姑娘郎君们都去了马球场,这条路上便不会碰到什么人,她便准备随意寻棵树窜上去躲躲清静。
她经常来褚家,自然对褚家各处非常熟悉。
这片枫林是她经常来的地方,也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一大片林子,地上堆着落叶,微风拂来,带着树叶的清香,偶还伴着几声鸟鸣,置身其中给人一种自由自在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她非常向往的。
穆灵溪寻了棵她经常光顾的枫树,头也没抬的提气就窜了上去。
这里平日很少有人来,基本上是独属于她的世外桃源。
所以穆灵溪压根就不会想到,树上会出现其他人。
当四目相对时,穆灵溪着着实实被吓了一跳。
她凭着本能反应就要出手,却在下一刻发现眼前的人并不陌生,于是慌忙收了手,可原本她的一只脚就还未踩实,眼下这一攻一收让她再难维持平衡,整个身子便往后倒去。
若说穆灵溪是被吓了一跳。
封霖则是一脸迷茫,完全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他蓦然被惊醒,一睁开眼便看见姑娘娇俏而又惊慌的面容,然后她好像是要对他动手,但下一刻许是认出了他又急忙收手,再然后,姑娘就掉下去了...
封霖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穆灵溪正要提气翻转身体落地时,便感觉腰身被人握住,然后跌进了一个不熟悉但也并不陌生的怀抱。
她瞪大眼脑袋一片空白。
然后他们的每一次相遇在她脑海里一一浮现。
第一次,红鸾桥上,他在她落水前将她救起。
第二次,在白虎洞,他从虎口将她救下。
第三次,东城河...
想到那次,穆灵溪眼里有一瞬的不自然。
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这是第四次,虽然这一次她其实不需要他救。
但...
封霖此时亦陷入了同样的沉默。
但他并非是回忆起之前相遇的种种,而是眼前又闪过一个那个画面。
他将一位红衣姑娘拦腰抱起。
这个画面曾在白虎洞时,就曾莫名其妙的在他脑海中浮现,而这一次,好像更清晰了。
这一次,他恍惚还看到那里还有其他人。
二人各自陷入沉思,脚落了地半晌都没回神。
还是一阵飒飒的风声将二人的神智拉回。
穆灵溪慌忙从怀抱中抽身,后退了好几步。
封霖眼底微微一暗,而后也后退一步拱手致歉,“抱歉,穆姑娘没事吧。”
穆姑娘。
穆姑娘...
这道声音与她落水后短暂半醒时听到的声音重合。
穆灵溪视线轻垂,努力将那段记忆从脑海抹去,“无事,多谢封公子。”
她落水后昏迷了整整一夜,醒来后,兄长说是封侯夫人救了她,除此之外,再未提及任何人。
她几番试探,便知兄长确实不知内情,且不止兄长,外头所有人都知道且相信是封侯夫人在碧月谭赏景,巧合的将她救下。
见兄长受了伤,她追问之下才知那日还出了很多的事。
于是,她便选择性的将这件事从脑海中抹去。
就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将真相掩盖的,但于她而言,这就是最好的真相。
那时候她想着,他早晚要回蜀地,他们就再也不会相见。
便不会尴尬,不会难为情。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才短短数日。
他们又见面了。
还是以这样熟悉又奇怪的方式。
若早知他在此,她说什么也不会来这里。
“穆姑娘刚刚...”
封霖不知穆灵溪所想,还沉浸在刚刚那离奇的场面中,他抬头望了望还算高大的枫树,神色无比复杂,“穆姑娘是怎么上去的?”
虽然答案已经心知肚明。
他只是不敢相信。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眼前这位长安贵女,只是个柔柔弱弱的姑娘,需要被细心呵护,娇养的姑娘。
她怎么会,会...
封霖在长安待的不久,也没有特意去打听过,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他眼里的柔弱姑娘,是可以视万丈悬崖如平地的。
当然,这也与他们每次相遇的方式有关。
白虎洞时,封霖摸过穆灵溪的脉象,但那时穆灵溪中了软骨香,内力暂无,封霖自然没有摸出来什么。
东城河中,封霖到时,穆灵溪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将人救上去后只探了鼻息后就急急忙忙地施救,根本不会想到她原是会武功的。
当然,若非封霖那时怕影响姑娘家的名声,极力阻止父亲母亲事后去打探,更不允许他们再提这事,他应该早已经知道,穆家婳滢九岁习武,且天赋极佳。
穆灵溪大约猜到了他想问什么,稳了稳心绪,道,“我会武功。”
封霖仰着头好半晌,才低头看她,“所以刚刚...”
“刚刚...我可以自救。”穆灵溪。
空气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谢谢你。”
不知过了多久,姑娘的声音随风传入耳中。
封霖微微一愣后,明白过来她所指为何。
但...这是不是也证明,她记得当时发生过什么。
“你...是不是都记得?”
封霖是不喜藏着掖着的,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
穆灵溪很想摇头说不记得。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包括...碧月谭?”
封霖沉默了许久,又道。
“嗯。”
穆灵溪偏过头几不可闻的嗯了声。
她什么都记得,记得他带着她将那些害她的人引出很远才杀的,记得她昏迷前,他在水中给她...渡气,也记得他将她救起来后,在碧月谭外...
穆灵溪咬了咬唇,紧紧锁着眉头。
她不大适应现在这样的气氛。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便见封霖后退一步,正色朝她行了一礼,“当时情况紧急,多有冒犯,慕北在此郑重向姑娘致歉。”
不等穆灵溪作何反应,封霖又继续道,“在下乃蜀地封侯之子封霖,字慕北,未有婚配,家中亦无通房妾室,若是姑娘不嫌,慕北可请长辈媒人上门...”
“封公子!”
穆灵溪忙急急打断他。
封霖抬头看向穆灵溪,“虽说事急从权,但慕北确实是唐突了穆姑娘,穆姑娘...”
“封公子。”穆灵溪上前一步抬手虚扶,待封霖直起身子后,她才屈膝端端正正行礼,“婳滢多谢穆公子几番救命之恩,婳滢必铭记于心感激不尽。”
“关于东城河之事,婳滢有个请求,不知封公子可允?”
封霖欲伸手扶她又觉不妥,只得道,“穆姑娘请讲。”
“当日之事,就你知我知,可好?”
穆灵溪抬眸定定的看着他道。
封霖闻言眼神微暗,他虽不算绝顶聪明之人,但这话的意思他还是能听明白。
她不需要他负责。
封霖几番动唇欲说些什么,但对上姑娘清澈坚定的目光,他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后退一步拱手道,“慕北尊重穆姑娘的意思。”
穆灵溪不是看不懂对方的未尽之言,只是她心中已占了一人,即使他们不可能,但她也没办法在此时接受另一个人。
所以,她只能将他的心意视而不见。
“如此,便多谢封公子。”
话音刚落,枫林中便传来了动静,来的是摘星院的石头,他远远看见穆灵溪,松了口气,急急唤道,“表姑娘,奴才就知道您在这儿。”
褚家的下人基本上都知道表姑娘若是来了褚家,不在摘星院就是在二夫人院里,若这两处都没有,那就一定是在这儿了。
石头同时也看见了封霖,封霖自然也就不好再藏起来。
多此一举不说,还平白叫人误会,倒不如坦坦荡荡站在这里,说清楚只是碰巧遇见,免得损了姑娘名声。
“怎么了?”
穆灵溪皱了皱眉问道,若是无事,石头绝对不会专门来寻她。
石头先是朝封霖行了一礼,虽然对看到的这一幕很诧异,但也来不及问了,边打量封霖,边道,“表姑娘,秦姑娘被五公主带走了,姑娘叫奴才来寻您。”
穆灵溪一听这话当即就变了脸色,也顾不得封霖还在,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带到何处了,人呢,五公主是疯了吗,敢在褚家欺负人。”
穆灵溪吼完只朝封霖微微颔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头不可否认的带着逃离的意味。
石头忙对封霖行礼告退追上去,可走了几步却又停下,转身恭恭敬敬道,“小的斗胆一问,不知公子贵姓?”
虽然这不是他该问的,但这可是表姑娘,虽然也不清楚这位公子怎么会和表姑娘在此独处,但若姑娘知道了,定是要追问他的,他总不能连人家公子姓什么都不知道。
“封家世子,封霖。”霖猜到他心中所虑,不仅如实说了,怕人误会还解释了句,“我与你们表姑娘只是恰好在此碰见。”
石头忙颔首表示明白,又恭敬的行了一礼,才小跑着去追穆灵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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