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啊呀。”袁巧鸢吃痛,轻轻的惊呼一声,她方才心不在焉的绣着棚子,针一下扎进了指尖,冒出了一滴鲜血。

“姑娘!”丫鬟菱角赶紧过来查看,拿了帕子压在她的伤口上,“姑娘小心些。”

“我心头有些不宁。”袁巧鸢有些心神不宁地看着窗外,眼睛没有太大焦距。

她住在鹤延堂的西厢院子里,后围墙隔着一个小花园是顾林洲的回澜轩。这两日她总听见那边院子里传来隐约的哭喊声,“你听。”袁巧鸢问菱角,“是不是三弟又在哭了?”

菱角探头听了听,缩回身子闭紧了窗户对袁巧鸢低声道:“奴婢打听了,听说三爷那日磕伤了头,回来便有些不好,连着发了几日的高热之后,就似那赵家公子,有些……”她越发放轻了声音,“有些傻了。我听守门的婆子说,太太颇为自责没有看顾好三爷,已经给姑老爷去了书信请罪。”

袁巧鸢点点头,没有太大心思去关注顾林洲的情况,眼神落到自己绣着的棚子上,有些失魂落魄。

那日袁氏同她说了之后不久,就送了封信去了袁家,打消了他父母替她选的那门亲事。姑母那日问的明白,问她是否愿意留在府里,她不顾女儿家的颜面咬牙一口应承下来,姑母此后却再未提过此事。

将她许给谁呢?大哥顾林颜已经定了苏家的嫡长女,年后便要完婚,如今更是赶在年关当口亲自去了苏家送年礼,小四才一岁多,姑母看得比眼珠子还珍贵,断然不会让她来做这个童养媳。

顾林洲?三弟是庶出,如今又痴痴傻傻,姑母不会将她推进这个火坑里。

那么……大约便是二哥顾林书了。

二哥哥,二哥哥。

她回想着顾林书的音容笑貌,心里有些甜蜜又有些慌张,心底深处有一些水草一样的情绪,从暗处悄然滋长。她压抑着自己的念头,一方面肯定着自己的想法,一方面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心中忐忑万分,患得患失,指尖的血氤得手帕上落红点点都全然不觉。

“姑娘。”菱角见状嗔怪的喊了她一声,“伤口这么深,不疼吗?可得紧紧按着止血啊。”

不疼。感觉不到疼痛。袁巧鸢只觉得心乱如麻。

天擦黑的时候,顾家的车队入了城。

眼看进入腊月,城里充满了浓郁的年味。

家家户户都贴上了新剪的窗花,门口换上了新的对联,廊下挂上了大红灯笼,街上跑的小孩穿着新做的棉袄,手里提着自制的灯笼和风车,兜里揣着散糖,笑容格外甜。

马车停在顾府大门外,卢忠接到消息早早就在这里候着,看见车队赶紧迎了上去,扶着顾仲阮下车:“小的见过三老爷!”

顾仲阮点点头,抬头看着顾府的大门。距离他上一次来这已经过去了几年,看着变化不大,只是屋瓦显得陈旧了些许。这一路颠簸腰酸背疼,他到底上了些年纪,显出了几分倦容。

卢忠道:“三老爷快进屋吧。”

卢忠安排镖头刘一等人去外院厢房休息,顾仲阮去了收拾好的院子落脚,袁氏过来拜见了三哥。两人和顾林颜在正屋里说了几句,袁氏便告辞出来,带着儿子回了自己的院子。

袁巧鸢听见消息赶过来,却只见顾林颜不见顾林书。

兄妹二人见了礼落座,袁氏不见顾林书,也问道:“书儿呢?”

顾林颜便将路上遇到流民袭击,其后李昱枫突发急病,顾林书留在驿站陪护李家人的事说了一遍。

袁氏听了拍着心口一阵后怕:“老天爷,竟然遇到了这样的事!”她仔细看着顾林颜,“你可有受伤?书儿可好?可有受伤?”

顾林颜道:“母亲放心,我无事,二弟也无事。”

袁氏轻叹一声:“儿行千里母担忧。听说了这样的事情,又让我如何安得下心来。”她顿了顿道,“这样也好,你三伯要赶着进京,留他在那全了同李家的情义。”她道,“你们既然回了同安,要遣人去同李家说一声。”

顾林颜道:“母亲放心。在驿站的时候,已经使快马往李家送了消息,儿子进城的时候又差人去了李家知会。”

“好。”袁氏很是欣慰,“你做事妥帖,我总是放心的。”

李家的人早两日就接到了驿站那边传来的消息,知道了李昱枫病重的事,从城里请了大夫套了车,一路向着驿站赶去。

李昱枫虽然退了热,却还昏睡着。

驿站很大,两进的大院,后面还有养着三百多匹马的围场,另有牛羊猪家禽等若干。

驿卒每日除了打扫房间准备吃食,还要去喂养后院围场里的各种牲畜家禽,十分繁忙。即使如此,他们也抽出了时间将驿站布置了一番,在大门处挂上了红灯笼,又剪了福字和窗花贴上,原本冷清的驿站也多了几分过年的味道。

顾林书见驿卒在那用红字剪窗花,灵机一动,去讨要了一些纸来,又从厨房拿了些贴窗花的浆糊和篾条,一个人坐在大堂里,拿着小刀削削砍砍,用了半个多时辰,做出了两个简单的纸鸢。

旷野风大,呜呜呼啸着从半空刮过,卷起了地上的雪屑,打着滚儿翻卷。

顾林书把纸鸢线栓在驿站门口的柱子上,慢慢放开手,纸鸢乘风而起,拖着长长的两条红色尾羽,漂浮在半空中。

他站在大门外向上喊:“三姑娘,三姑娘!”

紫姝闻声推开了窗户,看见漂浮在外面的纸鸢,惊喜的啊了一声:“姑娘,你快来看!”

李月桦到了窗边,只见外面的半空中,一个四四方方,看着笨拙又丑陋的大红纸鸢正拖着两条长长的尾羽漂浮在半空中,楼下顾林书抬头看着她,满眼都是笑意。

他又拿出了另外一个纸鸢,这个做得稍微精巧些,勉强能看出来是鸟的形状,他为了表明是大鸟,还用墨汁点了眼睛,又在翅膀的地方画上了花纹。

他手里拿着棉线,往前小跑数步,边跑边松开手,纸鸢打着旋儿乘风而起,初时歪歪扭扭,渐渐高飞。

夜里,李月桦从睡梦中醒来,窗户外传来笃笃笃有节奏的撞击声。

清冷的月牙挂在天边,月华照耀在窗户上,隐隐约约透出了外面撞击的物事。

李月桦披了衣服起身打开窗,室外的寒气一涌而入,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两个纸鸢的线绞到了一起,落在了屋檐上,被夜风一吹,便翻飞着不停撞击着窗户。

她拿来剪刀剪断了线,把两个纸鸢拿进屋内,关上了窗。

纸鸢做得真丑,篾条割得粗细不一,红纸裁得歪歪扭扭,糊在上面的浆糊也不平,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鼓着包。

她轻轻抚平了纸鸢上的褶皱,叠好了后面长长的红色尾羽,从箱笼里翻找出牛皮纸,仔仔细细地将这两个丑陋的纸鸢包好了,小心翼翼的压在了箱底。

次日一早,紫姝推开窗户,见窗外只有两截断线纸鸢不知所踪,啊了一声:“纸鸢不见了?”

李月桦抬头看了一眼:“……许是昨晚风太大,扯断线了吧。”

紫姝十分惋惜:“刚做好的呢,可惜了了。”

这日是驿站将圈里的马匹赶到荒野里放牧的日子。顾林书和李月桦知道了这个消息,特地前去观看。

驿卒骑着头马,由旁人打开了马圈的围栏,几百匹毛色光亮的棕红大马奔腾而出,在头马的带领下,轰隆隆奔向无边的荒野。

一旁的驿卒问顾林书和李月桦:“要不要跟着出去跑一跑?”

驿卒拿出鞍髻套上两匹马,交给了二人。

旷野里寒风如刀,马儿被圈养得久了,得了这个机会出来,撒着欢儿在旷野里奔腾。两人便也由着马儿的性子肆意奔跑着。

渐渐地,两人有了胜负之心,驾驭着马儿都想要超过对方,不知道跑出去多远,马群在远处变成了移动的小黑点,两人才在马儿剧烈喷着的鼻息下停下了脚步。

顾林书勒住缰绳,让马儿慢慢走向李月桦。

荒野里入目所及都是一片苍茫的白色,天空灰蓝,如一个半圆形的碗倒扣着,风呜呜的刮着,她脸庞通红,眼睛明亮,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他越过她看着天边,一轮红日燃烧着,将周围的云霞都染成了火红色。

他轻声说:“我真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持续下去。”

风声呜咽,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这句话。她突然用力一勒缰绳,马儿嘶鸣一声人立而起,哒哒哒跑向远方。

他扬起缰绳,打马追了上去。

又服了两日药加上施针,李昱枫的热总算是退了,他从昏迷中清醒,只是大病了这一场他浑身无力,只觉身体像棉花一样,整个人躺着不能动,一动就觉得天旋地转恶心欲呕。

“这倒不要紧。”郎中把脉后道,“李二爷如今醒了,人也清醒就是好事。无力是因为这些日子基本没吃东西,只是昏迷时灌了些药和参汤吊着命,好好修养几日后恢复饮食,慢慢就有力气。至于头晕则是身体亏空导致,身体有了力气,自然也就不晕了。”

郎中复又嘱咐,“腹中空了这些时日,眼下不可食大油大荤,还需用上几日清粥,再慢慢恢复饮食。”

李月桦一一应下。

李昱枫等郎中离开,看向站在床头的顾林书,惭愧道:“顾兄,都是我拖累了你们。”

“何出此言?”顾林书道,“我若是途中发了急病,莫非你还会抛下我不成?”

李昱枫闻言感激道:“顾兄,此番恩情,我必牢记在心。”

顾林书笑道:“日后我若有求于你,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便是。”

李昱枫问道:“我昏迷了几日?”

李月桦道:“五日。”

李昱枫有些惊讶:“那今日是什么时候了?”

顾林书笑道:“你醒的倒巧,明日便是除夕了。”

虽然是在驿站,除夕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还是要过。

一大早醒来,驿站里便开始里里外外的打扫卫生。驿丞拿着毛笔举棋不定,见着顾林书下楼顿时大喜:“顾二爷,你来得正好,你来执笔写这红联。”

顾林书闻言也没有推辞,上前写下了一帆风顺吉星到,万事如意福临门,横批财源广进。驿丞看了连连道好,让人和年画拿了一起,张贴到大门处。

驿站杀了羊,炖了羊汤烤了全羊,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许多鞭炮,到了时辰便在外燃放,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旷野里格外响亮,顾林书、李月桦、李昱枫三人捂着耳朵笑看着门外的红色硝烟,在这简陋偏远之处,倒也觉得年味十足。

放完了鞭炮,驿丞吩咐人将门闭紧了,后厨抬出来了烤好的、挂着红绸的烤全羊。屋子里顿时香气四溢。驿丞给众人倒满了酒,提杯笑道:“今日我等在此守岁,便是缘分。惟愿平安如意,事事顺心!”

话音刚落,大门处传来了啪啪的拍门声,众人惊讶地面面相觑。这等寒冷的除夕夜里,还有谁会来这荒郊野外?

门一打开,就见李家派来接李昱枫、李月桦的管事一身风尘地在门口站着,看见主子他赶紧行礼道:“小的李泉,见过二爷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