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同安顾府,回澜轩。

卢嬷嬷推开房门,领着两个丫鬟进了屋子。房间里顾林洲躺在床上昏睡不醒,长随林正守在顾林洲身边。看见卢嬷嬷林正赶紧站起身:“嬷嬷,您怎么来了?”

“太太记挂三爷,想着他身边没有贴身伺候的人,你和青雀两个男人,毛手毛脚的,难免照顾不周,三爷身边还是得有两个贴心点的人看顾着才好。这就挑了两个人送过来。”卢嬷嬷看看身后,两个丫鬟上前微微福身行礼。

卢嬷嬷道:“这是香薷,这是小九,年龄虽不大,都是府里的老人了,一直在院子里学着做事。”

香薷和小九上前叫人。香薷林正不认识,小九却知道,她是府里管杂事丘婆子的外孙女儿。林正慌忙起身避开,笑道:“小九姐姐别折煞我了,您的礼我可受不起。”

小九抿唇一笑。

卢嬷嬷看了眼榻上:“三爷今日如何?”

林正跟了卢嬷嬷出门,叹口气:“三爷那日回来后昏迷不醒,晚上发起了高热,此后就一直不太清醒,郎中每日来查诊,只说是伤着了头,需要好生静养。”

卢嬷嬷点点头,看了眼正房外廊下的泥炉子,这会儿泥炉的火半熄,香薷掀了帘子出来,重新给泥炉生火,拿了上面放着的熬药罐子去小厨房清洗。

卢嬷嬷道:“太太已经让大爷写了信去南边儿,和老爷说了三爷受伤的事儿。”她看林正眼眶下两团大乌青,“这两日都是你守着,如今有人替换,你去好好休息休息罢。”

林正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正房。卢嬷嬷劝道:“这里到底是后院,你和青松两个男子岂能在这里久留?原也该贴身丫鬟照顾三爷的起居。”

林正知道卢嬷嬷说的在理。平时顾林洲使唤他们,出入回澜轩便也罢了,到底他们在前院当差,无法在此久留。当下对卢嬷嬷道:“那有劳嬷嬷嘱咐几个姐姐一声,好好看顾三爷。”

卢嬷嬷办完了差事就要回去复命。小九跟了出来送她。两人出了回澜轩走到拐角处,卢嬷嬷回头看了看,见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道:“你且尽心尽力地照顾他,吃穿用度都要格外精细,不可让旁人挑出半点错处来。只一条,”卢嬷嬷的声音更低,小九不得不更加靠近才能听清她说什么,“那药得一天三次,按时按量地喂他喝下去。若是吐了就再熬再喂,需得你亲自看顾,不可假手他人,记住没有?”

小九点了点头。

腊月初八,一大早就飘起了雪花,初时只是绒绒细雪,一转眼的功夫越下越大,天地一片白茫茫。

落雪中,几辆乌棚马车顺着山路缓缓前行着。

京城家家户户有熬腊八粥的习惯,别的地方却没有。在别的地方早几天比较富裕的人家会向寺庙里布施熬腊八粥的各种材料,等到腊八这一日,再去庙里上香吃粥祈福和送香油钱。

顾家的车队在寺庙山门前停下。丫鬟们撑着伞迎自己家姑娘下车,顾巧儿、顾央还有五岁的顾梨这次都跟了来,同行的哥儿有顾林羽、顾林苍、顾林河和顾林书。

雪落得苍茫,原本被松柏覆盖四季常青的山头如今也变成了白色。顾梨见那雪花朵朵如棉花团一般,忍不住伸出手去接着玩,捧着献宝似的给樊氏看:“大伯母,你看!”

樊氏心疼地牵起顾梨的手,替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雪花凉,仔细冻手。”

几个哥儿没有撑伞也不在意落雪,当先顺着山路上山,颇有兴致在雪中漫步。

天阴得厉害,上山的山路两旁石柱里的灯油全部被点亮用来照明道路,抬头往上看,气势恢宏的庙宇掩映在覆盖在皑皑白雪的松柏之中,飞檐下挂着的灯笼尽数亮起,红墙白雪,灯火璀璨,缭缭青烟从殿顶升起,香火鼎盛。

迎客僧在庙门处候着顾家众人,引他们去半山后院备好的厢房落脚歇息。

李家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车前挑着的灯笼上写着李字标明府邸身份。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别家姓氏的车,在山门处排成了一条长龙。上山的路上还有很多散客,熙熙攘攘,山上香火正盛,在山脚下就闻到了浓浓的檀香味。

这庙宇一重大殿接着一重大殿,飞檐交接气势恢宏。迎客僧引着顾家众人避开前殿的人流去了后院。穿过回廊和数个月门,后院为之一静。后院栽种着的松柏都颇有年头,古松虬曲,古柏孤壮,白雪也遮盖不住古松古柏的幽绿,越发显得庭院深深。

后院是备着给香客居士落脚之处,被围墙和月门分割成了许多精致的小院。有不少院落亮着灯,已经有人在歇息。顾林书看了一眼旁边院落前守门的婆子,见那衣衫眼熟,问引路僧:“旁边院子可是李家的人?”

引路僧道:“中庭北边三个院子都是李家的人,东边三个院子留给了顾大人的家眷。”

众人刚落脚,李家就派了嬷嬷过来给顾家主母见礼,说是李家先行定下了素斋,邀请顾家家眷同去。

顾家主母笑着应了。

“九哥。”顾十兴致勃勃,“你没来过大由寺,我带你出去看看。”

“你这个皮猴,”顾家主母樊氏笑看着顾林苍,“明明是你自己待不住想出去玩,还要拉你九哥做筏子!”

顾十也不反驳,嘿嘿一笑,向着樊氏行礼道:“大伯母,屋里气闷得紧,我就带九哥出去转转。”

樊氏也知道圈不住这几个爱玩的男孩子,只是嘱咐:“转转就好,不要走太远,后山有狼。”

顾十规规矩矩应下。

一出院子,顾十整个人放松了不少,活动着筋骨道:“可算不用在长辈面前拘着了,九哥,这后山有一处景色,叫幽涧飞玉,大雪后景色更美,今日正好得见。”

所谓幽涧飞玉是指后山山涧里一处瀑布,这里的山势如同被人劈了一剑般裂出一道巨缝,引出了山体里的暗河,飞流而下成了瀑布,如今白雪皑皑,瀑布外层层叠叠封冻住了不少地方,仍有水流在冰晶般的水墙里撞击。虽然没有夏日水量充沛时气势恢宏,却别有一番美景。

两人从后门出了寺庙沿着小路拾级而上,此处松柏皆有百年树龄,树木高大笔直,如一把把巨剑破开天空,树身都有三人合围之势,气势恢宏。

远远地就听见水声隆隆,越往上走,水声越大,渐渐的那水声如万马奔腾,又似炸响的奔雷,空气中能闻到水雾的味道,落雪中有细小的冰晶夹杂其中飘来,雪花裹着寒雾,在林间飘荡。

两人转过一个弯,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处平伸的石崖,崖上修建有一座带着雕花木门的八角亭。石崖下数丈就是瀑布冲击而成的深潭,此时碎冰浮在潭面,隐隐露出下面的深绿。更远处便是半封在冰层里的瀑布,寒雾漂浮中若隐若现,如一道白练悬挂在山壁之上。

瀑布巨大的轰鸣声掩盖了旁的声响,走到近前才看见此处有两拨人正在对峙。

八角亭四面的木门紧闭,雕花窗棂里也垂下了挡风的竹帘,同时遮挡住了视线,几个粗使婆子堵在亭子前的石阶上,不让外面的人靠近。

八角亭对面的松林里修有一座小石亭,也是供游人歇息之所,只是要简陋得多。此时正有几个公子哥坐在亭子里,遥遥看着对面的八角亭,石亭外面或站或坐散落着一地护卫,另有十数只猎犬,隐隐对八角亭呈合围之势。

猎犬看见顾林书和顾十二人,起身吠叫,幸好被仆从紧紧拉住了绳子。顾十看那绷得笔直的绳子,忍不住招呼道:“可拉紧了,不要放手!”

八角亭前的几个婆子看清来人,忍不住惊喜地喊道:“九爷,十爷!”

顾林书和顾十看向喊他们的婆子,觉着有些面熟。一个婆子想要朝他们走来,立刻便有仆役放长了手中的绳子,那猎犬吠叫着挡住了婆子的去路,不让她上前。

那婆子遥遥行礼道:“九爷,十爷,我是三姑娘身边的嬷嬷。”

顾林书定睛一看,果然是李月桦身边的一个嬷嬷。

“唷。”亭子里传来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这是来帮手了?”

顾林书看那亭子里的几人眼生,行了一礼道:“在下张燚,昌邑张氏,不知几位兄台如何称呼?”

亭子里一个华服公子哥儿站起了身,慢慢走出石亭,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你是张燚?”

顾林书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在下。”

八角亭里,被堵在亭子中原本已经有些怒气的李月桦噗嗤笑出了声。

丫鬟兜铃小声道:“顾九爷可真没谱。”

丫鬟紫姝也在一旁忍不住捂着嘴笑。

那人冷哼道:“我怎么不知张燚何时变作了你这幅模样!”

顾林书尴尬住,没成想对方认识张燚,瞬间就被拆穿。顾十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

顾林书挠了挠头:“不过是和兄台开个玩笑罢了,在下顾林书,昌邑顾氏。”

顾十勉强忍住笑意道:“在下顾林苍。”

“呵。”华服公子哥儿道,“原来是顾家的人。”他态度傲慢地道:“在下姚允之,京城人士。”

“九哥。”顾十悄悄在顾林书耳边提醒,“我们没带护卫。”

顾林书打量了一下对方一地的护卫和十几只狗:“姚兄为何围住此处?”

“你看清楚了。”亭子中另外一个公子哥儿道,“我们只是在此歇脚,说什么呢?”

“九爷。”八角亭外的嬷嬷闻言道,“三姑娘到了此处歇脚躲雪,在亭中弹琴。他们从山上下来,我们两个婆子上前请他们绕道,以免冲撞了三姑娘。他们便不依不饶将我们困在了此处。”

“笑话。”亭中公子哥儿道,“你们在此歇脚,我们也在此歇脚,何来困住你等一说?”

另一个公子哥儿道:“这山林莫非是你家的不成?你家姑娘在此歇脚,就要驱赶我等?”

“两位公子,”嬷嬷忍着气道,“我家婆子好声好气请几位公子爷回避一二,何来驱赶?”

姚允之道:“既然是请我等回避,那就是我愿意走就走,不愿意走就不走咯?”他转回身看了眼石亭,亭子里一众人听了他的话嘿嘿直笑。

顾林书问道:“姚允之,你方才说,你来自京城吧。”

姚允之傲慢地抬头:“正是。”

顾林书对顾十道:“哦,这我可得问问清楚。原来这京城里的规矩和旁处不同啊?”说完这句他看向姚允之,“看见女眷独自在此,不知回避便也罢了,玩弄这种黄口小儿的把戏,还强词夺理。”顾林书顿了顿,“你和那开屏的雄孔雀有什么分别?”

李月桦眉眼弯弯,这个顾九,竟然把她在梅园里挤兑他的那番话,一字不落的搬到这里砸在姚允之的脸上。

姚允之面色一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