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了,酒醉时的熊心豹子胆早不知飞到了哪儿去。
厉害不厉害不知道,人肯定是得罪狠了。
顾林书拖了四哥顾林羽作陪,惴惴不安地去李家登门赔罪。
二人被引到偏房等了片刻,李家兄弟便并肩而来。
顾林书先行起身,垂首抱拳行了一礼,惭愧道:“小弟昨夜酒醉,说了些狂悖之言,还唐突了贵府三姑娘,今日特地登门请罪。”
李家兄弟面上不见丝毫恼怒之色,李昱廷笑着上前扶住顾林书道:“既是喜宴,本就图一热闹,再者是我兄弟技不如人,这才累了我家三妹,怪不得你。”
几人分了主客落座,顾林书看李家兄弟笑意真诚并无丝毫怪罪之意,这才稍放下心。
李昱廷道:“时常听家中长辈提起你神童之名,每每谈到学业便要我等以你为榜样。说实话,我们心中还不太服气。昨日方知盛名之下岂有虚士,我们输的心服口服。”
顾林书惭愧道:“李大哥谬赞了,我那是喝醉了酒,狂悖不知所以然,莫要再取笑。”
李昱廷微微一笑,转而看向顾林羽:“顾四兄,听说你家的家学要重开?眼瞅着到了年下,请了哪位夫子执教?”
顾林羽道:“原来是李塘镇的丘夫子,月前丘夫子回去省亲,家里大大小小八九个孩子,我爹怕这几个月大家荒废了学业,便想着抽空把大家管一管。”
李昱枫问道:“顾大人自己教?”
顾林羽点头道:“正是。”
李昱廷与李昱枫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起身,行了一礼道:“顾四兄,我等有个不情之请。”
顾林羽和顾林书赶紧起身回礼,顾林羽道:“李大哥请讲。”
李昱廷道:“我等也有兄妹五人,三个妹妹还好,我与二弟来年要参加秋闱,正愁找不到名师指点一二,若是顾家家学重开,可否让我兄妹同往?”
顾林羽回答得很慎重:“此事我也不敢擅专,不如等我回去请示了长辈再来与你回话。”
李昱廷笑道:“这个自然。”
砰的一声,一颗小石子砸在池塘的冰面上,砸出一个小小的凹坑,弹跳到远方。砰砰两声,又是两颗小石子接连落下,在冰面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弹坑。
顾林洲坐在假山上,握着一把小石子,一个一个的扔下去,冰面逐渐被他砸出蜘蛛网一样的裂痕。
假山地势高,他眼尖地看见林正和青雀正在四处寻他,转身往回一缩,躲进了山上的石洞里。
林正和青雀碰了头:“看见三爷了吗?”
青雀苦着脸摇头:“先前还在书房里写字呢,一转脸就不见了。”
林正道:“再去找!”
顾林洲听着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他仰躺在石洞里,一动不动。
石洞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很冷,加上这里不进阳光,格外的阴湿。顾林洲却觉得这里很舒服,这逼迫狭窄的小天地只属于他一人,仿佛他的秘密基地。
外面传来格格的笑声,还有拨浪鼓的声音。顾林洲微微皱起了眉头。
奶娘和婢女抱着顾小四到花园里来晒太阳,一路散步到了这里。
池塘处开阔,有些微风。奶娘想给顾小四穿上披风才发现忘在了房间里,吩咐婢女道:“你去屋里把四爷的披风取来。”
婢女应了一声去了。
奶娘放下顾小四在池塘边的枯草地上玩耍,顾小四指着冰面对着奶娘喊:“鱼鱼,鱼鱼!”
“现在没有鱼鱼了啊。”奶娘耐心地告诉小四,“你看,结冰了,结—冰—了。”奶娘拉成了音调指着冰面强调,给顾小四灌输冰的认识,“结冰了鱼鱼就冻在下面,游不动也看不见啦。”
她说着话,感觉到腹中一阵绞痛,有些恍急的站起身,捂住肚子焦急地看了一眼婢女离开的方向。
午后的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旁人,一个路过的杂役或者粗使丫头婆子都没有。
她想弯腰去抱顾小四,一伸手,腹痛更甚,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奶娘白了脸,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头滑落。
“四哥儿乖啊。”奶娘捂着肚子弯腰往后退,边退边嘱咐,“坐在这里不要动,嬷嬷马上就回来。”
说着话奶娘钻到了假山后面避人的地方,解开裤腰开始方便。
顾林洲听见动静,探头看了一眼,看见奶娘的背影,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再回身往下看,顾小四一人坐在枯草地上,揪着地上的草根自得其乐。
顾林洲抬头环顾一圈,奶娘还在后面闹肚子,目之所及没有旁人。
他悄无声息地从假山上滑下来。顾小四抬头见是三哥,乐得眼睛笑成了月牙儿,露出了两颗小小的门牙。
顾林洲伸手抱起顾小四,再回头看了眼奶娘的方向,见她毫无察觉,他扭头钻进了一旁的小路中。
顾小四靠在三哥的怀里,揪着他的衣领,抬头冲他嘎嘎乐,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顾林洲抱着顾小四一直转进了梅园,梅园后院有一口枯井,和假山的山洞一样,同样是顾林洲平日里避人时喜欢去自己静静呆着的所在。
枯井只有一人多深,荒废多年,顾林洲在下面铺满了干草。他带着顾小四跳进井里,舒服地仰躺在甘草上,交叉双臂在脑后,透过井口看着碧蓝的天空。
顾小四躺到他身边,高兴地挥舞着手脚,抓着干草咯咯直笑。
奶娘待了会儿,听不见顾小四的动静,匆忙处理完系上衣物往外走,边走边喊:“四哥儿,四哥儿?”
她转过假山,见枯草地上空无一人。奶娘一惊,顿觉脑海一片空白,震得她身子晃了晃,几乎晕了过去。她扶住假山定定神,放开了嗓门喊:“四哥儿,四哥儿?”
远远地,取披风的婢女回转。奶娘见她回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不是你抱走了四哥儿?”
“没有啊?”婢女一头雾水,“我刚回来。”
奶娘眼前一黑,身子一软跌坐在地。婢女赶紧扶住她:“婶儿,婶儿你怎么了?”
“四哥儿。”奶娘表情恐惧万分,带着哭腔开口,“四哥儿不见了!”
整个顾府乱成了一锅粥。
全府的下人都放下了手里正在做的事,满府寻找顾小四。
顾林洲被远处隐隐约约的叫喊声惊醒。
他动了动发现怀里有个小人儿,顾小四怕冷,紧紧依偎在他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他也睡了过去。眼下小脸热乎乎地,睡得正香。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井里很暗,只有井口处洒下的一点月亮的清辉照亮了井中心一小圈地方。顾林洲坐起身,这次听得真切了许多,外面很多人在喊:“四哥儿……四哥儿……”
他低头看了眼睡得正香的顾小四,起身拍干净了身上沾上的干草,麻利地往上一跳,攀住井缘跳了出去。
奶娘浑身抖得和筛糠一样,脸上哭得早糊成了一团,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她的身旁婢女也埋头在地跪着。正房东次间里袁氏哭得几乎晕了过去,紧紧抓着自己的胸口喘不上气,袁巧鸢陪坐在一旁,让袁氏斜靠在自己身上,不停地安慰她:“姑母莫急,小四出不了院子。只要在府里,很快就能找到。”
顾林颜举着火把,也在和众人一同寻找。卢管事跟在他身旁,顾林颜眉头深锁,再追问了一次:“你都查问清楚了?确实没有人出入?”
“小的都仔细查问过了。”卢管事回答,“这些日子城里不太平,您吩咐紧守门户,平日里便格外注意。我问过今日当值的班头,也仔细问了守门的婆子,正门没有人出入,西角门除了早上大厨房的人没有人出入。东偏门落着锁,有些日子没开了。”
“那就仔细的搜!”顾林颜的眼神变得凌厉,“全府不许出入,所有的院子,所有的房间,一寸一寸给我查,掘地三尺地找!”
卢管事应下:“是!”
林正和青雀自然也知道了顾小四失踪的事儿。他们也寻了顾林洲一下午,只是不敢张扬,这会儿焦急万分地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回澜轩见书房点着灯,两人对视一眼赶紧跑了过去,推门一看,顾林洲正斜躺在临窗的榻上在看书。
青雀道:“爷,您可让我们好找,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林洲抬头看了青雀一眼,懒懒地回答:“爷下午在后面罩房里窝了会儿,不小心睡着了,未曾出去。”
林正道:“爷,府里都翻了天了。四哥儿不见了。”
“什么?”顾林洲一惊,放下手里的书,“小四怎么了?”
“说是奶娘抱着去池塘边玩儿。婢女回房取披风,奶娘内急躲到旁边方便了一下,再转身人就没了。”林正道,“现在正满府地找人呢!”
“为何没有人来同我说一声?”顾林洲掀起身上盖着的薄被下榻,“快走,出去看看!”
几个仆从寻到了梅园附近,隐约听见了哭声。
“等等!”为首的仆从举起手,让大家不要再喊,“你们听!”
众人竖起耳朵细听,隐隐的听见小孩的哭声断断续续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里这里!”前面传来惊喜的叫声,“四哥儿在这里!”
顾林洲赶到鹤延堂的时候,顾小四已经从枯井里救起送了过来。府里请了郎中来看,正在屋子里诊脉。顾小四嗷嗷大哭,谁也哄不住,袁氏捏着手帕,双目通红,担忧地站在一旁,袁巧鸢随伺在侧,顾林颜也在一旁等着。
“四哥儿没什么打紧。”郎中仔细诊治后,说出的第一句宽慰了大家的心,“查体看没有什么伤痕,只是略微有点受寒,这个不要紧,稍微调理就好。”
“那怎么哭得这么厉害?”袁氏追问道,“是不是受了惊吓?”
郎中道:“应是饿了。”
众人恍然大悟,赶紧差人去把还在次间里等着问罪的奶娘叫来。果然顾小四吃上了奶很快就安静了下去不再哭闹。
众人这才稍觉安心。袁氏不放心儿子,留了郎中在府里歇一宿,以备不测。
菊幽领了郎中去偏院歇息,袁氏看了看屋子里的人:“今日大家都受了惊吓,你们也累了半日,早些回去休息吧。”她转而看向袁巧鸢嘱咐道,“你也回去休息。”
等到众人皆散去,袁氏只留了卢嬷嬷在身边说话。
顾小四喝饱了奶,沉沉地睡着。袁氏爱怜地抚摸着儿子的脸颊,又仔细查验了一遍,确认小四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这才给他换了一身干净舒适的衣裳,替他掖好被子放下帐幔。
“姑娘。”卢嬷嬷等到袁氏坐定方才开口,“您不觉得今日的事,有些蹊跷?”
“这么小的一个人儿,从池塘到梅园那么远的路,他自己怎么过得去?”袁氏道,“更别说在枯井里发现了他。那么高的井口,他自己怎么翻得过去?那么深的井,又怎么会摔下去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必然是有人将他带到了那里。”
卢嬷嬷道:“这人意欲何为?若是要拐走四哥儿,大可直接带了他想法子离府,为何把他留在那口枯井里?若是藏在枯井里不想让人发现,拿一旁的盖子盖住井口便是,为何又敞着井口?真是处处都让人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