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一阵鞭炮炸响,几个小孩子捂着耳朵欢笑着从街边跑过,稍远的地方,走来了敲锣打鼓地迎亲队伍,镇上好多人都出来站在街边伸长了脖子看热闹。队伍最前方身穿吉服骑在大马上的是新郎官,后面的轿子上坐着已经从外地迎回来的新娘,新郎官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骑马相陪迎亲的兄弟,都是同姓的族中弟兄,张燚也在其中。
迎亲队伍回到张宅门口,新郎官下马,新娘的送嫁兄弟四人上前,与新郎家交递带来的嫁妆,然后便在鼓乐、鞭炮声中由人背了新娘入门。
张家大宅里,顾林书、顾十、李昱廷、李昱枫等人皆在院子里站着看热闹,看着新娘由人背到正堂,同新郎官拜堂成亲。
顾林书和顾十在祠堂禁闭五日结束之后,就一直被顾仲阮拘在家里不许他们出门,成日里都扣在他面前看书,弄得两人叫苦不迭,好容易赶上张家娶亲请去吃席,两人这才得以出门。
顾十好奇地垫着脚左右晃着脑袋,就想趁新娘子拜堂的时候从盖头的缝隙里偷看一眼对方的容貌,李昱廷李昱枫嫌人一下拥过来太挤,往人群外让去,顾林书也跟了出去。
正堂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踮着脚尖伸着脖子看热闹的人,李家两兄弟和顾林书挤出人群,就再看不见里面一点景象,顾十也被人群淹没不见踪影。
“哎。”李昱枫叹道,“这么冷的天,愣是给我挤出了一身热汗。”
“别在风口站着了,回头热汗透了凉风,当心着凉。”李昱廷道,他左右张望一番提议,“去那处坐坐。”
三人转向人少的偏厅,在圆桌旁围坐。李昱廷看向顾林书:“有些日子没见你了。”
顾林书苦着脸摆了摆手:“不提也罢,被我三伯日日拘在面前读书。”
李昱廷问道:“顾三叔是承德年间进士吧?”
顾林书笑道:“正是。”
李昱廷正要再问,前面传来开席的锣声,人如潮水一般涌向此处。张燚同几个同族兄弟一起进了门,看见李、顾三人在圆桌旁坐着,过来笑道:“让我好找!今日一定要同你们好好喝上几杯!”
说着便在圆桌旁落座,让仆役快快上酒。
李昱廷劝道:“大喜的日子,适量,适量。”
仆役拿来酒后,张燚提着酒壶给众人满上:“那日我遇到危险,多谢李兄,”他向着李昱廷李昱枫两兄弟提杯,二人赶紧举起酒杯回礼,他复又转向顾林书,“……顾兄相救。这一杯我先饮为敬。”
说罢仰头喝光了杯中酒,倒扣酒杯给众人看。
顾、李三人只好陪了一杯。
张燚又倒了第二杯酒,单独对顾林书道:“冰面相救,还未谢过顾兄,这一杯我干了。”
说完又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顾林书陪了一杯。
张燚命人满上第三杯酒,举杯笑道:“李兄说得对,今天是我长兄大喜的日子,便祝新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满桌人都举起酒杯,共饮了第三杯酒。
张家人又提杯敬酒,转眼间,就喝了七八杯下肚。
顾林书放下酒杯,觉得酒意有些上头。
张燚提议道:“这般干饮实在无趣,不如我们便对对子行诗做酒令如何?”
桌上众人欣然应允:“好!”
张燚对着李昱廷拱手道:“不如就请李兄来做这个令主,出个题目。”
李昱廷也不推辞,稍加思索:“不如以雪为题作诗。”
张燚看向对面的顾林书笑道:“顾兄,你素有神童之名,不如就从你开始,如何?”
张家女宾席,顾家女眷同李家女眷被安排在了同桌,李月桦、李若雨、李语琴和顾央、顾巧儿坐在一处,旁边是两家的女性长辈们。
席上正笑语晏晏,顾家主母樊氏身边的管事嬷嬷突然过来,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樊氏一惊:“九哥儿喝了多少了?”
管事嬷嬷道:“应是醉得有些狠了。”
樊氏放下筷子起身:“走,去看看。”
顾家三伯母杜兰见状不对,叫住了管事嬷嬷:“怎么了?”
管事嬷嬷小声道:“回三太太的话,九哥儿在前面喝醉了和众人斗诗呢!”
李若雨听见了这话,眼睛一亮,赶紧悄悄拉扯李语琴的衣袖:“我们也去看看!”
前院闹得有些大了。
初时还是正常的行酒令,酒过三巡之后,张家诸人总是被顾林书压了一头,渐渐就有了些火气,酒意激荡下言辞不太客气,双方就激了起来斗诗对对,输的人要痛饮三杯。如此小半个时辰下来,酒桌上张家的人已经被顾林书全部斗趴下:或趴伏在桌上、或委顿在地、或在门外扶着墙呕吐不止。
顾林书此刻也已醉得不轻,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环顾四周,冷笑一声问道:“还有谁?!”
“顾兄,顾兄!”李昱廷上来拉住顾林书,“到此为止,到此为止!”
顾林书反手拉住他的袖子,凑近看清了是谁笑道:“李兄,李兄。你和李二哥向来精于诗词一道,不如也和我斗上一斗?”
李昱廷哭笑不得:“你喝多了!”
顾林书摇摇晃晃的摆手道:“不多,不多!我……”他突然看见了偏厅外站着的女眷,有顾家的大伯母、三伯母几个妹妹,还有李家的伯母,李若雨李语琴,最重要的,还有李月桦。
今日为了避免冲撞新娘,她换下了一贯喜欢的红色衣物,穿了一套蓝色的衣衫。以往看见她总觉得她鲜艳浓烈,今日突然撞入眼帘,却只觉得她安静的仿佛一汪秋湖。
他反手抓住李昱廷的手腕:“李大哥,我同你作赌。就以半柱香的时间为限,请人出题,你我斗诗对对皆可,请在场诸公做评判。若是你赢了,我有一前唐大家孤本,我知道你最喜好这个,当立即给你奉上。”
顾林书说出了这样的话,便是为了李家的颜面,李昱廷也不得不应下他的话了。他反问道:“若是我输了又如何?”
顾林书看向李月桦道:“若是你输了,就请三姑娘弹奏一曲如何?”
“胡闹!”顾家大伯母怒喝道,“顾九,你真是喝多了,不分青红皂白了是不是?!”
李家主母虽然也气顾林书说话唐突了自家姑娘,但是顾家主母出言训斥顾林书,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我看九哥儿是真的喝多了,快扶他回去休息罢。”
顾家上来两个仆役要扶他走,被他挣脱,自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李昱枫从旁扶住了他。顾林书争辩道:“我没喝多!”他看着李月桦,“三姑娘,你愿不愿意?”
众人都看向了李月桦,李月桦并没有丝毫不悦或者扭捏之态,大大方方的回应:“既然如此,那便赌罢。”
顾林书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
他撑着头起身,只觉大脑昏沉。
他最后的印象停留在自己举杯豪饮的画面,再要多想,头如同要炸裂一般的疼。
房门被推开,冷空气一涌而入。顾十看见他坐着,颇有些意外:“九哥,你醒了?”
顾林书指了指大门,言简意慨:“关门。”
顾十反身关好门,跳到炕上坐下:“九哥,你昨天真猛!”
顾林书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脑子一阵阵仿佛要裂开一般,漫不经心的回答:“什么真猛?”
“你不记得了?”顾十靠近了些,盯着顾林书看:“你昨晚和他们斗诗,大杀四方,无一人是你一合之敌。你不记得了?”
顾林书经他提醒,脑海里闪过迎亲的长队、喜宴、挂着的红灯笼、推杯换盏的白瓷杯,还有模糊的人脸,他隐隐约约有了点印象。
顾林书道:“张家那酒,入口甜软,没想到后劲如此之大。”
顾十用力一拍掌:“忘了告诉你,张家自酿的梨花白是咱们这儿出了名的烈酒!”顾十拉扯顾林书起身,“醒了就快来,我爹在书房等你呢。”
顾林书被顾十拖到了书房,顾仲阮正在书房里写字,见他二人到来便放下手里的笔拿起一旁的两封家书递了过去。
一封来自顾林颜,信上讲了孙连淮的死讯。一封来自顾仲堂,说了一些他在西南的一些公务,余下皆是对顾仲阮的嘱托,都与顾林书有关。
顾仲阮温言问道:“昨日喝得那般醉,头疼不疼?”
顾林书恭敬回答:“多谢三伯关心,还好。”他原本以为被叫来要被训斥一顿,没想到三伯的态度十分温和,看着他甚至带着赞赏之意。
“昨日你很不错。”顾仲阮并不吝惜夸赞,转而话题一转,“只是诗词一道,毕竟是小道,还是要好好通读四书五经,做好文章是正经。”
顾林书听三伯话里有教导之意,垂手聆听教诲:“是。”
顾仲阮道:“族中子弟众多,先生回乡省亲之后便一直放任不曾加以看管,如此下去只怕荒废了学业。我打算过几日在家祠旁的空屋里讲学,重开家学,你也来吧。”
顾林书心里哀叹一声,面上老实应下:“是。”
“爹!”顾十哀叹道,“已经是腊月了啊爹!”
顾仲阮看着顾十冷哼一声:“旁人都是抓紧了时间读书,你是抓紧了时间玩耍,还好意思同我盘算时间?”
顾十见他爹脸上现了怒色不敢再多说,垂头丧气退到一旁。
顾仲阮看向顾林书,踌躇片刻,复又道:“少年理应张扬无忌,只是有些事,还是慎重些好。”
顾林书被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三伯,您说的是?”
顾仲阮察言观色,猜测他是醉酒后忘记了发生过的事情,当下没好气的挥了挥手:“没什么,去吧去吧。”
顾林书被撵了出来,更加摸不着头脑,当下挠了挠脑袋,和顾十出了门。
两人一边往外走,顾十一边表情怪异的看着顾林书:“你真不记得了?”
顾林书不耐烦:“快说!”
顾十道:“初时只是行酒令,多饮了几杯后你便和张家的人斗了起来,”顾十崇拜地看着顾林书,“九哥,无一人是你一合之敌!同桌张氏子弟都被你放倒后,你非拉扯李家兄弟下场,再后来……”顾十崇拜地看着顾林书,“再后来你就和李家兄弟做赌。如果他们赢了,你把你收藏的前唐大家孤本给他们。若是你赢了,就请月桦姐姐弹奏一曲。”
他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个湖蓝色的身影,坐在天井里轻拂长琴。
他还以为是梦境。
顾林书慢慢露出一丝苦笑:“我赢了?”
顾十用力一拍掌:“你赢了!李家兄弟如何是你的对手!后来月桦姐姐就叫人送来了琴弹奏了一曲《长夜行》。九哥,”顾十竖起大拇指,“你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