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疼疼!”
李家偏厅,郎中在给顾十上药,李昱廷、李昱枫、顾林书也在此处,三人垂头丧气的坐在一旁,脸都肿得如同猪头一般,李昱枫眼睛附近挨了蛰,左眼肿的只剩下一条细缝,几乎看不见东西。
外面廊下哎哟哎哟的叫着坐了一地的仆役和杂役,人人都挂了不同程度的彩,相同的是个个都肿得不行,整个昌邑的郎中都被请了来,在给众人诊治敷药。
受伤最重的是张燚,已经被蛰得看不出原形,眼下正昏迷躺在偏房的床上,郎中在替他拔毒。
此事惊动了李家家主李长明,他同嫡妻姚氏并肩而来,一进偏院,看见的就是这一地伤员,入耳皆是痛呼。
李昱廷一看见父母,赶紧起身,惭愧的叫人:“爹,娘。”
李昱枫看不清,听见哥哥叫人赶紧也站起身跟着叫:“爹,娘。”
顾林书和顾十道:“李伯伯,伯母。”
“这……”姚氏看着自己两个面目全非的儿子,又看了看看不出面貌的顾氏兄弟两,“怎么弄成这样?”
“都是儿子不好。”李昱廷十分惭愧,“带着弟弟妹妹们去靶场玩耍,未曾想会遇到马蜂群。”
姚氏心疼地拉着李昱廷走到光亮处,仔细查看他脸上的伤,只见那肿起来的地方呈棕色,明处看去更是肿得油光水亮,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伸手去碰触伤处:“疼不疼?”
“嘶……”李昱廷吃疼地瑟缩,抬手阻止母亲,这一举起手才看见他的左手食指也肿得透亮,像根短粗的水萝卜,“别碰,痛!”
姚氏赶紧收了手,无措的看向郎中:“大夫,他们要不要紧?”
郎中道:“他们几个看着虽然严重,实则挨蛰的不算太多,中毒不深,不算严重。只要好好外敷内服拔除毒性,过几日就能慢慢复原。”
李长明问道:“张家少爷呢?”
郎中道:“张家少爷中毒颇深,好在救治及时,性命倒是无虞,毒性却只能慢慢清理。”
李长河问姚氏:“送了信没有?”
姚氏道:“差人去顾、张两家送信了。”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李月桦的声音:“大伯,大伯母。”
“桦儿来了?”姚氏牵了她的手进门,仔仔细细打量她和跟在后面的李若雨李语琴,“谢天谢地,你们几个没事。”
李月桦道:“好在哥哥们护得及时,让我们三人躲进了马车里,这才躲过一劫。”
李昱廷李昱枫若非转头去救张燚,也不会被蛰成这样。
李月桦看向李昱廷,同身后两个妹妹一起福身谢道:“多谢大哥哥二哥哥!”
“哎,别别。”李家兄弟赶紧往旁边让开躲开了她们的谢礼,李昱廷道,“自家兄妹,本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李月桦看向顾林书,眼神颇有深意。顾林书一怔,垂头丧气的耷拉下脑袋不敢吱声,她什么都没有说,只一个眼神,就让他明白她什么都知道。
不仅李月桦知道,顾家长辈也心中有数。
顾仲阮亲自去李家接回了自家两个孩子,径直将他们带到了祠堂,一声怒喝:“跪下!”
两人二话不说,麻溜地跪在了蒲团上。
“好,好!”顾仲阮看着两个猪头,气笑了,“还记得你们今天出去是干什么的吗?是去给李家姑奶奶赔不是的!你们,”他指着两个臭小子,手指都忍不住在抖,“刚从祠堂放出去,就敢去捅马蜂窝,那李家几个姑娘还在那呢!这要是伤着了她们,你们拿什么赔?!”
顾十想着自己爹也不在现场,无人看见是他二人干的,梗着脖子嘴硬:“你怎么知道就是我们干的?兴许是别人呢!”
“兴许是别人?”顾仲阮冷笑,“你是我的种,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不知道?!你两同张燚斗气,想过后果没有?!若是张燚被蛰死了,又该怎么办?!”
顾十小声嘟囔道:“那孙子哪儿就那么容易被蛰死了……”
顾仲阮猛拍桌面:“还敢顶嘴!”
顾十不吭声了。
“三伯。”顾林书不能看着顾十给自己扛这个雷,开口道,“马蜂窝是十弟打下来的,但是是我怂恿的。如果不是我使坏,十弟也不能这么干。”
“我知道是你!”顾仲阮瞪着顾林书,“你小子一肚子坏水,除了你还能是谁?!”
顾林书也不敢吭声了。
“你们就在此闭门思过三日……不,五日!”顾仲阮气得拂袖而去。
“唉。”顾十无精打采地叹息,“又进来了。”
顾林书也悠长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后半夜下起了雪。
大雪落地无声,祠堂里寒冷冻骨。顾十缩成一团,尽量用大氅把自己紧紧包裹住,还是冷得瑟瑟发抖,他身旁顾林书也缩成了一团,不停地搓着手,希望能借此暖和一些。
“我从来没觉得地这么凉。”顾十道,“这寒气顺着蒲团往身体里钻。”
顾林书没说话,从中午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他早已饿得前胸贴肚皮,没有力气开口。
祠堂外的小巷里,趁着天黑落雪,林禄手上拎着包袱,鬼鬼祟祟地避开人往前跑,一到祠堂外的山墙下他猛然刹住脚,苦着脸老老实实地喊人:“小的见过三老爷。”
顾仲阮撑着伞站在雪地里,冷哼一声,左右随从上前,从林禄手中拿过了包袱。林禄低着头不敢吭声。
包袱打开,里面有两件厚衣裳,还有几个纸包着的油饼。随从把包袱送到顾仲阮面前摊开给他看:“老爷。”
顾仲阮把吃的捡了出来,衣裳没动,对随从道:“送进去吧。”
随从应了一声,拿着包袱进了祠堂。
顾仲阮倒没有苛责林禄,只是冷着脸说了一句:“不许再来了,再发现打断你的腿!”
林禄垂头丧气地应下。
祠堂门被推开,随从将包袱放到顾林书顾十二人面前,行了一礼便沉默地离开。
顾十拉开包袱一看里面是厚衣裳,迫不及待地抓起来穿在了身上。
顾林书也抓了一件厚衣裳往身上穿。
“九哥。”顾十道,“我是不是饿出幻觉了,我怎么闻到一股油饼的味道?”
顾林书道:“你别说,我也闻到了。”
两人抬起鼻子嗅了半天,最后发现那味道是从新送来的外套上隐隐约约地传来。
“啊!”顾十十分悲愤,“老头子的心好歹毒啊!竟然在衣裳上抹了油饼味儿,简直杀人诛心!”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却把衣裳扯了起来,把味道最重的一块儿凑到鼻子前,闭上眼睛深呼吸用力嗅闻。
顾林书不理解:“你在干嘛?”
顾十闭着眼睛回答:“精神胜利法。”
顾林书用力拍了一下顾十的头顶,他睁开眼,两人相视,看着对方猪头一样的脸,忍不住嘿嘿直笑。
饥寒交迫里,两个猪头紧紧靠着睡了一夜。
次日清晨,祠堂的门吱呀一声,再度被人推开。下了一宿的大雪已经停止,外面地上、山墙飞檐上、屋顶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白雪,让阳光显得格外刺目。顾林书抬起胳膊挡住睡眼惺忪的眼睛,眯着眼睛看向门外。
绿荷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祠堂守门的婆子正在嘱咐她:“姑娘动作快些。”
“好。”绿荷道,“谢谢嬷嬷。”
顾林书坐起身:“你怎么来了?”
“大太太特许我每日来替你和十爷上药。”绿荷说着将托盘放在地上,打开上面的瓷罐,略微刺鼻的药味顿时在祠堂里弥散开。
绿荷用食指挑了点药膏,凑近顾林书道:“二爷,你忍忍。”
伤处一被碰触,钻心地疼。顾林书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绿荷扭头看了门外一眼,见守门的婆子背对着他们站着,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塞到顾林书手中。顾林书心领神会,立刻不动声色地揣进怀里。
“林大哥昨夜被三老爷堵在祠堂门口,”绿荷压低了声音轻轻道,“来不了了。”
顾十看见了两人间的小动作,嘿嘿笑着道:“谢谢绿荷姐姐!”
绿荷看着顾十抿唇一笑。
绿荷悄悄告诉顾林书外面的消息:“张家少爷醒了。”
张燚醒了,但是他也吃不准这次的事情是天灾还是人祸。事发突然,当时他只顾着躲避蜂群,并没看见是否有人下黑手。
夜里这场雪下得很大,从昌邑一路往东到同安城几百里地,全部被大雪所覆盖。
顾府的围墙加高赶在这场大雪前完了工,卢忠陪着顾林颜将整个院子仔细查看了一遍,见每处都严格按照要求施工加高,顾林颜这才满意地点头。
他又命人在围墙根下每间隔两丈便安置一个大水缸。眼下天寒地冻水缸便空着,正好雪停之后杂役丫鬟出来扫雪,就将那扫起来的雪偷懒堆在了水缸里。一时间墙根下一个接一个,堆起了好多小雪山,小丫鬟们贪玩,在水缸间的空隙里堆起了雪人,还撅了松枝做手臂,镶了黑石子做眼睛。
袁巧鸢见她们堆雪人十分有趣,站在廊下观看。
她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裳,外面披着同色的滚花狐毛出锋的及地厚棉披肩,她肤色白皙,侧颜精致柔美,于雪地中颇有经不住寒霜地柔弱姿态,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顾林洲远远站着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上前道:“巧鸢姐姐!”
袁巧鸢扭头见是顾林洲,回了一礼:“三弟弟安好,这是来给姑母请安?”
顾林洲道:“正是。”他顺着袁巧鸢的视线看向墙边丫鬟堆的雪人,展颜一笑,“你等等!”
他抓了一团雪,在手上揉捏揉捏,捏成了一个两寸高的迷你雪人,他撅了点松针给雪人做胳膊,摘了两朵红梅给它做眼睛,双手捧着递给袁巧鸢:“巧鸢姐姐,给!”
袁巧鸢接过雪人,仔细端详不禁莞尔:“好看!”
顾林洲道:“姐姐若是喜欢,我便捏上一排放在姐姐窗户外面做摆设。这样姐姐一抬头就能看见。”
袁巧鸢道:“不敢劳烦三弟弟,有这一个便好。”
两人正说着话,竹琴过来微微福身行礼:“三爷,太太请您进去。”
“好。”顾林洲同袁巧鸢告了声罪,随竹琴进了房间去见袁氏。
等他出来,袁巧鸢早不知去向。他原本抱着还能再见她一面的希望落了空,他有些帐然若失,正要回自己的院子,突然眼尖地看见墙根处堆放积雪的雪堆上歪歪扭扭倒着一个迷你的小雪人,用来做胳膊的松针被积雪埋住了一半,用来做眼睛的红梅一个掉落在地,一个毫无生气地贴在脸上。
顾林洲面无表情地看了片刻,突然上前一脚将那小雪人狠狠地踩进了雪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