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被灭门的事情一传出,朝廷出兵剿匪,整个同安城又变得风声鹤唳,就连即将到来的年也被冲散了许多喜悦。
同安城南城门外的城墙上,连夜挂上了十几个血淋淋的头颅,一夜过去人头蒙上了一层冰霜,仿佛凭空多出来了一排人头雕塑。
人头正下方的告示牌上贴着查九和李小六的画像还有通缉令。守城门的士兵查得极严,出入者挨个对比,凡有长得有几分相似者便被当场带走关入大牢。
城门处出现了一群道士,守城门的士兵认识为首的道长,上前迎道:“陈道长,您今日怎么下山了?”
陈道长回礼:“我等受邀,前来做一场大法事。”
二人寒暄两句,查验度牒后优先放了道士们入城。
酉时过,吕府里响起了哭声,门口的红灯笼被撤下换成了白灯笼,院子里挂起了白幡,仆役们在门口点燃了鞭炮。
顾府也得到了消息,卢忠来回了袁氏:“太太,隔壁吕府的老太爷去了。”
袁氏有些吃惊:“他家老太爷身子一向硬朗,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说是发了急症。”卢忠道,“吕府的人说了,听了白云观道长的话,老太爷不可停灵太久,三日后便要出殡。”
袁氏点点头:“那便出殡那日好生设下路祭,送老太爷最后一程。”
卢忠领命道:“是。”
青木居里顾林颜正坐在桌前给父亲写家书,也听见了外面响起的鞭炮声。长随林寿进来道:“大爷,隔壁吕府的老太爷去了。”
顾林颜放下笔:“母亲知道没有?有没有使人上门吊唁?”
“回大爷的话,太太那边卢忠已经回话,太太安排了人先行上门吊唁,另外吩咐了等到出殡那日在咱们府前设上路祭送吕府老太爷最后一程。”
顾林颜点点头:“原是应该。”
林寿说完事就出了书房。顾林颜提笔再想继续写,外面阵阵鞭炮声传来,他只觉得心里莫名地烦躁难安,起身走到屋外。
太阳已经斜落到地平线以下,天空正处于暮蓝和金红最后交接的时刻。顾林颜站在廊下极目远眺,高远的天空一群倦鸟从很远的地方飞过,正在回归山林。城里不知道哪家人在吹鸽哨,呜呜的声音从空中划过,莫名地孤寂。
顾林颜唤道:“林寿!”
林寿从转角处应声而出:“大爷。”
顾林颜道:“去告诉护院。今晚再加三班巡防。”
林寿道:“爷,再加三班巡防,府里可就是彻夜巡逻了。只怕长此以往,兄弟们吃不消。”
顾林颜道:“我也知道这些日子辛苦了大家。让他们好好打起精神,再仔细精神些,各自多加三个月的利钱并三成年例。”
林寿应下:“是。”
顾林颜只觉得冥冥中有一种被毒蛇在暗中盯上的感觉。这种预示警示着他,偏偏他又不知道危险到底来自何方。
“再加三班巡防?”果不其然,听见林寿传话的护卫班头叫苦不迭,“林大哥,眼下夜里已经是一个时辰一班在巡院子。走一圈下来就需要半个时辰,这再加上三班,就是宫里也就如此了罢。”
林寿道:“大爷说了,兄弟们辛苦,各加三成年例和三个月利钱,这些日子不太平,还请各位警醒些。”末了林寿道,“就怕这帮山匪这些日子被逼的穷途末路狗急跳墙,熬过这段朝廷那边有了结果,再请各位兄弟好好喝上一顿松快松快。”
听说加钱护卫班头脸色便已好看了许多,闻言笑道:“都是份内的事情。林大哥说的是,我等夜里一定再仔细些。”
亥初。
隐隐约约的哭声飘过围墙,断断续续地传入顾林颜的耳朵里。他翻了个身,睡不着。
天上飘着厚厚的云层,月亮就在云朵后时隐时现,洒在地上的月辉便也时明时暗。
吕府的角门悄无声息的打开,黑暗里闪出来一行黑衣人,他们隐蔽在墙角的暗影里,看着不远处顾府的高墙。
打更人从街上路过,敲响了二更的鼓声。
“兄弟几个都已经查探好了。”一个山匪低声道,“顾府每半个时辰有护卫巡逻一次,然后接下来半个时辰便是空档期。没有巡卫的时候,院子里散放着狗。”
另一人压低声音问:“包子带了没?”
其中一人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掺了毒药的肉包子:“带了。”
“杀了他们给兄弟们报仇,劫了细软后日一早便离城。都手脚麻利些,记住不要闹出太大动静。”领头的一挥手:“走!”
几人潜伏到顾府围墙下,搭起人梯先送一个兄弟上去,往院子里投进了毒包子,几只散放着的大狗闻到味道果然前来,嗅了嗅便开始吃。
那毒药极其猛烈,很快就起了作用,大狗口头白沫在地上抽搐了几息就没了气。
几人见状翻墙而入,拎着大刀贴着游廊便摸往后院。
岂料刚往前走了没几步,前面的墙上反映出了火把的光,匪首低声道:“有人!”
几人急速转身想要后撤,后方竟然也亮起了光,前后夹击下一行匪徒避无可避,和巡院的护卫打了个照面。
原本还觉着加了巡防班次有些小题大做的护卫头子冷不丁看见院子里站着几个手拿大刀蒙着脸的黑衣人,不由得浑身一惊,厉声喝道:“什么人!”
匪首不答,横刀扑了上去。
双方短兵相接,战做一处。护卫敲响了警示锣,匪徒眼见行迹败露再不恋战,且战且退,奔向墙边。
院子里的护卫都被惊动,拿起武器奔向那处。
正院亮起了灯,兰馨拿了烛台进屋点亮了屋角的灯笼,袁氏问道:“怎么了?”
外面传来卢嬷嬷的声音:“太太,您且歇着不要起。大爷那边使人来传话了,院子里进了外人,眼下正在搜院。”
袁氏一惊,赶紧转身去看身边的顾小四,见他依旧睡得安稳,这才放下了心。
很快顾林颜就领着一队护院进了袁氏的院子,把袁巧鸢叫醒送到了袁氏的房间里,然后将鹤延堂正房牢牢保护起来。顾林颜隔着房门安抚了母亲几句,又带着人到各个院子去巡查。顾林洲也起了身,随同大哥一起搜院。
顾林颜问林寿:“报官了没有?”
林寿道:“报了。”
护卫头领道:“这帮贼子怕是早就踩好了点,来去迅速,竟然让他们给逃了!”
顾林颜没有说话,从傍晚起就一直压在心头的烦闷感消退了些许。护卫头领惭愧道:“幸好大爷增加了巡班,否则真不堪设想。”
又一群护卫回来回话:“头,我们的人追下去,看见他们翻过墙头逃了出去。再追到外面巷子里,就不见踪影了。”
府里一队一队的护卫都回来回话,整个顾府都细细地搜过了,没有窝藏的贼人。
顾林颜此时才略微放松了紧绷的肩头。
半个时辰后,接到报官的百总领兵围住了顾府周围,可惜一直搜查到天亮也没有见到那些贼子的踪影。
这帮匪徒逃出顾府之后,在接应下很快闪进了吕府的角门。
查九大踏步而来:“如何?”
匪首摇摇头:“愧对大当家,那顾府守卫森严,兄弟几个一进去就漏了行踪。险些陷在那处。”
隔着围墙还能听见外面正在搜查的动静,查九低声道:“都平安回来就好,算他们走运,旁的再从长计议。”
李小六问:“可有留下首尾?”
匪首摇头:“未曾。”
李小六点点头,侧过身让这帮穿着夜行衣的兄弟去了后院更换衣物。
查九回到后院同李小六落座,拍开了一坛子酒一饮而尽。桌上还摆放着吃了一半的吃食,几个婢女战战兢兢的在一旁伺候着,李小六拍了拍空碗,醉醺醺地道:“盛酒!”
婢女上前倒酒,因为实在害怕,那酒洒到了李小六的腿上,李小六反手一掌,婢女委顿在地口吐鲜血,眼见就活不成了。
另一个婢女悲呼一声扑上去叫着对方的名字。李小六不耐烦地道:“闭嘴!再吵,把你也杀了,和她一起扔到后面沉湖!”
“别沉湖了。”坐在一旁原本在闭目养神地陈道长道,“前些日子湖里的女尸已经惊动了官府。后日一早就要离城,不要节外生枝。”
婢女抱着同伴的身体瑟瑟发抖的看着屋里的山匪。
“后厨不是有个菜窖?”陈道长道,“把人杀了,扔菜窖里去吧。”
腊月初四,李家姑老太太生辰。
一大早李家的晚辈们就排队去了姑老太太的院子给她磕头,姑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每人赏了一把金瓜子,留了他们在面前说话。
等到下晚时分,李家备下了席面宴请亲朋好友,顾家也在受邀之列。
院子里张灯结彩,笑语盈盈。李昱枫在门口迎贵客,见顾家的马车到了,他快走几步上前,对着顾仲景顾仲阮两位长辈行礼:“小侄见过顾家大伯、三伯。”
“好好。”顾仲景伸手虚扶了他一把,身后的管事奉上礼单,“一点心意,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李昱枫身后的管事接过礼单,李昱枫再次行礼道谢,引了众人进门。
这是顾林书第一次进李家大宅。
李家祖宅修建地十分气派,三进三出的大院。一进院的院子里种着榕树,老榕树已有一百多年的树龄,枝干虬曲,夏日里华亭如盖,眼下只余光秃秃的树干。好在挂在其上的红彩和灯笼平添了几分喜气。
男宾席就设在一进院中,女宾们则被引去了二进院。
见到顾家人,身为长孙的李昱廷过来作陪,推了顾林羽做酒席的令主,李昱廷做副手,大家行令做诗十分热闹。
砰砰两声巨响,有焰火冲上天空,炸成漫天碎星。外面传来小孩子的欢呼声。顾林书正有些酒意上头,离了席去院子里透气。
屋子烧着地龙,驱散了严寒。屋外很冷,山里的空气清新冷冽,顾林书抬头看着夜空,一簇一簇焰火腾起,爆炸,闪烁成万千星辉又渐渐消失于夜幕之中。耳边回荡着焰火炸起的巨响和孩子们的高声欢呼,莫名地让人觉得心安。
夜风反而激起了酒意,顾林书觉得有点眩晕。
大榕树下有一方长亭,里面放着燃烧的炭盆,此刻几个男宾正围坐在圆桌旁饮酒行令,这些都是李家的亲朋,还有昌邑一些年轻的男客。这桌人多有功名在身,因喜欢附庸风雅,是以特地将酒宴设在了树下的长亭里。李昱枫在此作陪。
看见顾林书,李昱枫起身迎道:“顾兄,你怎么出来了?”
顾林书还未开口,桌边一男子道:“顾?可是传说中那个神童顾林书?”说罢上下打量顾林书一番,随意抱拳舞了舞,语带讥讽道,“久仰大名,久仰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