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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进了腊月,家家户户都开始为过年做准备。
这一年风调雨顺,庄稼收成不错,养的家禽肥猪也都膘肥体壮,河里捕捞的青鱼个个个大肥美,家家户户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息,准备过一个丰足的富有年。
腊月里要杀年猪,杀年猪是大事,顾家请了有名的屠夫来掌刀,此外左邻右舍也会自发的来帮忙,从天明忙到天黑,最后大家再一起在院子里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杀猪饭,就算拉开了腊月的序幕。
顾林书在乡下待了几日,日日被拘着在院子里看书,正无聊透顶。听说要杀年猪,拉了顾十溜出去看热闹。
后院里把要杀的几头猪捡出来关在了一起。眼下几头大肥猪还优哉游哉的在圈里呆着,丝毫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顾林书和顾十趴在围栏上看,肥猪见了人以为有吃的,过来人立而起,冲着外面两人不断摇头张嘴讨要吃食。
顾林书嫌弃道:“这猪真脏!”
顾十从旁边扯了把打好的猪草,塞到猪嘴里,顾林书看了会儿就觉得十分无趣。视线落到一旁却突然眼睛一亮。
不知谁玩剩了几个炮竹,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顾林书折身去厨房拿了一根燃烧的木炭,看着肥猪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点燃了炮竹,趁着肥猪吃猪草的间隙,把炮竹也扔进了肥猪的嘴里。
砰的一声闷响,肥猪发出了高昂的叫声。那猪受了惊,竟然一个猛子窜出了半人高的围墙,撞得顾林书摔了一个趔趄,发狂地往外奔去。
前院诸人还在烧水放置案板,说说笑笑准备杀猪。就听砰的一声,一头肥猪撞破前后院间的围栏冲出,顾林书脸上满是污渍,满身狼狈地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猪跑了!猪跑了!”
一众杂役都围了上去,对着肥猪围追堵截,也不知道撞翻了多少案几摔碎了多少瓷盆瓦罐,终于将肥猪逼到了院子的角落,众人齐心协力放倒它,捆住了它的四脚,把它抬到了早就准备好的案板上。
这一场追逐惊动了长辈,顾仲景顾仲阮大伯母三伯母都到了后院。顾林书和顾十两人浑身泥土猪粪,自知闯了祸,垂头丧气的站在墙角不敢说话。
院子里一片狼藉,仆从们在收捡着被撞翻撞坏的物事。
肥猪被捆在案板上,不断挣扎尖叫,被炸得焦黑的嘴无不告诉众人先前发生了什么。
顾仲阮无语地仰头看了会儿天,无奈地叹息一声,摇摇头进了屋子。
顾仲景想要说上两句,开了两次口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摇摇头,扭头回了房间。
三伯母上前,一把揪住儿子的耳朵。顾十发出了和肥猪一样的惨呼:“啊娘啊。疼疼疼疼疼……”
“你还知道疼!”三伯母一边数落一边揪着他耳朵往回走,“瞅瞅你这一身,早上刚换的衣裳!”
大伯母又好气又好笑,慈爱地对着顾林书招了招手:“过来吧,去洗个澡换身衣裳,一会儿吃杀猪菜。”
杀年猪在小镇上同欢庆的节日差不多。镇上的小孩都跑来看热闹,见肥猪被放在了案板上,围上去哇哇的一边惊叹,一边讨论哪个部位最好吃。大伯母早准备好了杂糖,吩咐丫鬟婆子们拿了去给小孩们分发。小孩子揣了一兜子糖,笑得合不拢嘴,欢腾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十分热闹。
屠夫手起刀落,十分利落的割断了肥猪的喉咙,旁边的婆子早就准备好了两人抬的大桶放在下面接血。一旁的炉灶上火烧得正旺,滚水一瓢一瓢的淋到彻底断气后的猪身上,庄子上来帮忙的媳妇儿婆子们一边说笑一边手脚麻利的开始处理,不一会儿一头几百斤重的大肥猪就被整理得干干净净,摊放在一旁备好的木案上。
洗完澡换了身干净衣服的顾林书和顾十两人并肩坐在一旁的石阶上,边吃从大厨房拿的散糖,边瞅着热闹。
“九哥。”顾十耳朵通红,往嘴里扔了块儿油炸馓子,边嚼边说,“这杀猪看着没意思,眼下河里冻住了,咱们钓鱼去?”
顾林书正愁没事做:“去!”
西凉河上了冻,要等到来年开春河道才会重新通行。眼下冰面还没完全冻实,浅的地方只有半尺厚,冰面一踩上去就发出咯吱咯吱可怕的声响,炸裂出龟裂的纹路。偏顾林书和顾十两人都是胆大的,丝毫不惧。二人寻了个冰面薄的地方凿了个洞,便争前恐后下起了鱼钩。
雪后的天空格外明朗,阳光很好,只是天气太冷,这阳光就像假的一样,晒在身上感觉不到多少温暖。两人在冰面上坐了会儿,只觉得屁股和脚都冻得发僵。
幸好鱼获还不错,不一会儿功夫,两人就先后拉上来不少板鲫,还有一两条大鲤鱼和草鱼,很快装了半桶。
顾十突然用肩膀撞撞顾林书:“九哥,你看。”
岸边骨碌碌过来两辆乌棚马车,挂着李家的牌子。车上的人显然也看见了河道里的顾家兄弟二人,于是停了车。
李昱廷李昱枫先后下车,两兄弟在岸边遥遥行礼,顾家两兄弟放下钓竿起身回礼。
李昱廷道:“两位兄台好雅兴,寒冰垂钓,妙哉妙哉。”
顾十悄声道:“九哥,他拽文。”
顾林书没有搭理顾十:“二位这是要去哪里?”
李昱枫道:“今日日头这般好,我兄弟二人想起前面有一处梅园古亭,眼下梅花盛放,正是煮茶赏梅的好时候,便想着去那处坐坐。”李昱枫盛情邀请,“既然在此偶遇,二位不如同去?”
正在冰面上冻得受不了,顾林书果断应下:“好!”
前面河道不远有座突出的半岛,这里被梅林覆盖。此处的梅花是腊梅,不如红梅般艳丽,却幽香扑鼻。岛上有一座八角亭,原本上面还有牌匾和雕刻的碑文,只是年代久远,字迹已经模糊难辨。
李家两兄弟带的人拿了围子把凉亭围住挡风,又取了泥炉生火,还带了碗碟干果之类,待那炉火烧旺之后放上网架,把茶壶和干果同放其上,不一会儿亭子里就暖意融融,外加果香四溢。
等到那水滚了几滚之后,李昱廷取出茶叶冲泡。冰天雪地里暖茶入口,只觉一股暖流由口入腹,渗透至四肢百骸,再看着白雪皑皑的远山,四周梅林环抱,舒畅至极。
顾林书闻着茶香,转着手里的茶杯细细打量:“往日里我总觉得大哥有些酸腐,如今看来,却是我缺少情致了。”
顾十对茶无感,对烤好的龙眼肉却十分感兴趣。剥了壳递给顾林书道:“九哥你尝尝,甜。”
李家两兄弟相视一笑,仆役此刻送上来古琴。摆好琴案之后,李昱枫坐下,弹奏了一曲《高山流水》。
琴声铮铮,顾林书想起了长河暮色暖灯下那个弹琴的红衣少女,弹奏的也正是《高山流水》,那琴音如清泉滴落,又如珠玉落盘;转而想到雪地林中那惊艳一箭,她出现时那一抹绽放的火红让四周的一切都失了颜色,也就此在他眼里烙下一抹鲜红的影子。
然而她离开时看着他那个难以名状的眼神,让他越想,心中越是郁闷,茶水在舌尖变得苦涩。
他心底一片潮湿,气闷不服中有什么东西在滋长。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一曲终了,李昱枫笑道:“献丑了。”
李昱廷笑道:“此处只有你我几人,便是赞你一声好琴艺,也是当得的。若是三妹在,我可万万不敢夸你。”
李昱枫笑道:“若是她在,那便当真是献丑了。”
顾十问道:“你们说的三妹可是月桦姐姐?”
李昱枫点点头轻抚琴弦:“我这点微末技艺,哪敢在她面前献丑。她师从秦大家,三岁便开始学琴,若说琴艺一道,同龄人怕是没有几个能同她相提并论。”
顾十有些惊讶:“可是京城那个秦大家?”
李昱廷微笑着回答:“正是。”
顾十心直口快:“原来月桦姐姐来自京城?”
李昱枫道:“她是我大伯的独女,大伯在京城为官。她自然来自京城。”
这个话题点到为止,李昱廷轻飘飘论起了茶,把话题转到了它处。
同安城外,野蜂岭。
总铺衙门调动城外大营,兵分三路,围剿野蜂岭。
可惜他们来迟一步,野蜂岭的匪营已经人去楼空。
带队的百总向领兵的千总回话,千总闻言冷哼了一声:“原想着砍些脑袋领些功劳,没成想这帮兔崽子跑得倒快!”
“如今怎么办?”百总问道,“搜山?”
“搜什么山?”千总不耐烦的挥挥手,“冰天雪地,到深山里去遭那个罪,这帮匪子跑了,要吃要喝,自然要往有人的地方跑。你我弟兄既然出来了,岂能不带着功劳回去?”说着他拍了拍百总的肩头,凑到他耳边低语,“这么大好的立功机会,岂能平白放过?带回去的脑袋就是军功,人死了,脑袋还会说话不成?”
百总一怔,恍然大悟,退后半步抱拳道:“属下领命!”
顾府。
袁巧鸢进了正院,这个时间袁氏刚刚料理完家事,府里的管事婆子们正在一一往外走,见到她纷纷低头行礼:“表姑娘。”
袁巧鸢微微点头回礼,等到最后一个婆子离开,才跟在出来迎她的梅香身后进了正房。
袁巧鸢上前行礼:“姑母。”
“你来得正好。”袁氏将手里的家书放到一旁,“你父亲写了信来,说是为你寻了门亲事,这几日家里就派车来接你回去,年后好为你议亲。”
袁巧鸢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的消失,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嘴唇翕动着,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袁氏见她这般,扭头看了眼卢嬷嬷,卢嬷嬷会意,叫走了房间里的其它人,带上了房门只留她们姑侄两个人说话。
袁氏道:“你父亲那个人,虽是我亲哥,我也得说句不好听的。只怕他为你寻得这门亲,只是礼钱给得多罢了。至于那人是老是丑,是瘸是瞎,他一概都不在意。”
袁巧鸢至此才终于撑不住落下泪来,泪水滴滴落到地面,洇出点点烟灰色。袁氏冲她招招手,拉住她到自己身边坐下拍拍她的手背,轻声道:“我视你如同亲女儿一般,自然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如今姑母问你一句话,若是让你留在府里,你可愿意?你若是愿意,我便写信去回了你父亲,你的亲事我另有安排。”
袁巧鸢的脸从苍白又变得通红,红得几乎要滴血。她不敢抬头,沉默片刻后终究鼓起了勇气,起身在袁氏面前跪下:“巧鸢愿听姑母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