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林颜应道:“儿子已经吩咐过了。”
“你父亲不在家,如今便是你在家里顶立门户。”袁氏有些忧心,“这些流寇一日不除,便得提着一日心过日子。”
顾林颜安慰道:“这些日子紧闭门户,时时巡查,儿子和左右邻居招呼了一声,互相看顾。总铺衙门那边也派了人在夜间加强巡逻,娘不要太担心。”
袁氏见袁巧鸢进门,挥手叫她过去:“听见你大哥哥说的话没?这些日子你不要出门了,就安心在这里住着。等到什么时候流寇的消息有了定论,再说回家的话。”
袁巧鸢乖巧应下:“是。”
袁氏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扭头对卢嬷嬷道:“去把轩儿抱来,这些日子让奶娘带着轩儿住在这边院子里。”
顾林轩还不到两岁,正是好玩的时候。他不耐烦被奶娘抱着,总是要挣脱了自己下地行走。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不是伸手摸摸这个,就是拿起那个往嘴里送,累得带着他的奶娘片刻都不敢转眼。
奶娘抱来顾小四,袁氏将他放在罗汉榻上,给了他一个连环锁玩儿。顾小四哪儿懂这个东西是什么,只会拿起来哗啦哗啦使劲摇个不停,吵得袁氏头疼不已。再想把那个连环锁收回来,顾小四张嘴哇哇大哭,死死抱在怀里不放。
袁巧鸢见状上前,拿起拨浪鼓摇了摇温声开口:“小四别哭,姐姐陪你玩好不好?”
顾小四被拨浪鼓的声音吸引,目光落在袁巧鸢身上,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将手里的连环锁扔出去,砸向袁巧鸢额头。
那连环锁是铜制,顾小四年龄虽小,力气却不小,袁巧鸢痛呼一声,额头被砸出了一块殷红,肉眼可见的迅速变得青紫。
屋里众人都唬了一跳,奶娘赶紧上前一把抱住顾小四,他打了人,自己反而又张开嘴哇哇大哭。卢嬷嬷趁乱收走了连环锁收到匣子里不让顾小四再看见。顾林颜往前欠了欠身体又坐了回去。袁氏拉住袁巧鸢的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心疼的端详:“疼得厉害吗?”
袁巧鸢自己伸手摸了摸伤处,疼得她一瑟缩,却依然强笑道:“没事,姑母。”
袁氏吩咐兰馨:“去把我那格子里,他们从漳南给我带回来的药拿来。”
不多时兰馨捧着一个精巧的瓷瓶过来,袁氏让兰馨把药交到菱角手上,袁氏道:“快领你姑娘回房去,先用热水净了脸,再用这药膏细细抹了伤处。”袁氏回头看着袁巧鸢补了一句,“这是漳南那边的秘方。”
袁巧鸢谢过袁氏,拿手帕虚按着额头的伤处,领着丫头菱角一前一后出了门。
两人都走出了鹤延堂的正院,还能听见顾小四哇哇大哭的声音从远处断断续续的传来。
袁巧鸢被袁氏安顿在鹤延堂西厢的一个小院子里。旁边紧邻的另一处院落原来是曹氏的居所,顾大人出任外地需要人照顾生活起居带了曹氏前往,眼下西厢只有袁巧鸢自己在这居住。
袁巧鸢匆匆回房拿了铜镜出来照,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好大一块儿青紫,足有半个鸡蛋大,就那么趴在额头上。
菱角打了热水回来给袁巧鸢净脸,她小心的避开伤处,忍不住开口抱怨:“姑娘伤得这么厉害!姑奶奶给了瓶药就打发姑娘回来了,满心满眼里只有闯了祸的四爷!这可伤的是脸啊!万一落下个疤痕什么的可怎么办!”
菱角生着气,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重了些。袁巧鸢吃痛,低呼一声避开,不赞同的看着她:“你抹药便是,哪儿有这么多抱怨?”
“奴婢是替您不值。”菱角扁了扁嘴,“都说姑奶奶疼您,平日里留着您说说话,逗逗闷儿,赏些衣裳啊首饰啊,三瓜两枣的就把您打发了,赶上逗猫逗小狗呢?您瞅瞅,这都伤成这样了,她连个郎中都不请!”
菱角替袁巧鸢净完脸,又给她净了手。袁巧鸢打开瓷瓶,用小手指挑了一点儿药膏对着铜镜抹到伤处,用手指慢慢将药膏抹开,只觉额头处沁凉一片,那股火烧火辣的疼痛消退了不少。
“你在家的时候,不是个多嘴的,见你稳重,每次出来我才带着你。”袁巧鸢用眼风扫了眼菱角,“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吗?嘴上没个把门的,说话不知轻重!”
菱角退后半步福了福身:“姑娘,奴婢知错了。但奴婢是心疼姑娘……”
袁巧鸢放下手叹了口气,看着铜镜里的菱角:“心疼,心疼又有什么用?”
她若是个男子,还能埋头苦读或者上场杀敌给自己搏个功名。再不济,好生营商也能过个舒坦日子。只可惜她是个女子被限制在深宅后院里,她眼下能搏一搏的,也不过就是自己的婚事。
家里什么情况,她心里明镜一般。若是由着父亲母亲做主,她不知道会嫁到什么样的人家里去,姑母这里是一条明路。
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些乱,目光又落到额头,伸手轻轻摩挲着伤处边缘,心里有些忐忑,不能真的留下疤痕吧?
顾小四还在哭闹不停,大有不要回连环锁誓不罢休的架势。奶娘和袁氏怎么哄也哄不住,顾林颜见状起身走了过去,说也奇怪,随着他的靠近,顾小四拿眼睛不停地去看他,慢慢的哭声弱了下来,等他站到他面前,他已经收了声音,只是含着眼泪一下一下的抽噎着。
“别哭了。”顾林颜向着顾小四伸出手,“带你出去看红梅。”
顾小四握住顾林颜的手,被他一把抱了起来。顾林颜管奶娘要来帕子给小四擦干净了眼泪鼻涕,抱着他出了门。
竹琴奇道:“四哥儿真听大爷的话。”
袁氏笑道:“四哥儿怕是看见书儿,想起老爷了。”
卢嬷嬷笑道:“等到明年大爷成了亲,翻年再生个一儿半女,太太就要做祖母了。”
“可不是。”袁氏轻叹一声,“时间过得真快。感觉自己嫁进来还没几年,这膝下一个一个的儿子,就像见风就长一样,转眼间,他们都要成亲生子了!”
“那是太太过得好。”卢嬷嬷听出了袁氏话里的轻愁,宽慰道,“这若是数着日子过,只怕是度日如年,哪儿会觉得一眨眼就过去了十几年的时光?”
梅香和菊幽悄无声息的收拾着用过的茶具。袁氏的目光落到梅香身上,她穿了一套深绿的裙褂。府里丫鬟小厮的衣物根据等级都有定制,丫鬟的穿着打扮大体一样,只在细微的配饰上有所差别。同样的长褂穿在她身上,映得她肤色白皙,裙裾行走间如一汪秋湖。
等到梅香和菊幽退下,袁氏又吩咐兰馨和竹琴到门外去候着,这才和卢嬷嬷说上两句知心话:“我冷眼瞧着,老爷也没有收了她的意思。每次她近前伺候,老爷都当她空气一般,并不多看一眼。”
“姑娘好福气。”卢嬷嬷道,“这么多年,也只有在二爷出生那年您张罗着纳了曹姨娘,咱们老爷是一心一意和您过日子的人,并不贪恋女色。”
袁氏叹了口气:“我怀四哥儿的时候,想着自己身子不方便,曹姨娘年纪也大了,颜色已衰,这才想着买了这个丫头放在身边。若是老爷有意,我做主赏她一杯茶便是。如今两三年过去,我问过老爷,他也没有再纳妾的意思,这丫头如今快双十,再放下去只怕耽搁了她。”
“是呢。”卢嬷嬷道,“说句不该说的话,梅香到底是外面买回来的,比不得其他三个丫头,打小就在院里长大。真要是耽搁了,就怕她心生怨怼。”
袁氏看着圆窗外,院子里顾林颜抱着顾小四,让他去抓梅枝。顾小四抓住梅枝用力一拽,上面的积雪纷纷落下,落了他一头一脸,他开心地哈哈大笑,嘴里咿咿呀呀的嚷嚷个不停。
袁氏心里转了转,给梅香的去留下了定论:“再留一留吧。”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隐隐听见外面传来阵阵鸣锣声和呼叫声,两人相视一眼,卢嬷嬷掀了帘子出去抬头张望,听那锣声是从长街上传来,使人唤了卢忠让他出去看看。
此刻长街上已经乱做一团,从张记绸缎庄开始,五六个铺子都已淹没在熊熊大火中。那火势起得急,等到被人发现时已经烧了绸缎庄的半个铺子,加上风又大,火借风势,挨着了隔壁的铺子,转眼就着,就这么一间一间的烧过去,几个铺子如今都已经烧得透透的了。
火势熊熊,离得老远都感觉到热浪扑面,浓浓的黑烟滚滚涌上天空,火星如雨,被风带着四散,有的在空中飘飘洒洒间就熄灭,有的落到易燃物上,不一会儿又窜起了新的火苗,被风一卷,腾地升起,让火势越来越凶猛。
满大街都是救火的人。最先加入抢救的是附近的居民,这会儿搬着水桶来来回回,被烟火熏得浑身焦黑,早看不出本来的面目。救火兵丁不一会儿也赶来加入,他们全班人马出动,一边鸣锣示警,一边拉了机桶来救火。只可惜火势太大,一时之间兵民合作也未能将其控制住。
“哎唷,走水了,走水了!”卢忠回来报信,急得直跺脚,“火太猛,今儿又是大风天,那火舌舔到哪个铺子,哪个铺子就着!整条街都快填进去,从张记开始眼瞅着就要烧到钱庄了!”
袁氏一惊站起身:“快,让家里今日当值的男丁,都去救火!”
“等等。”顾林颜抱着顾小四过来,出声阻止,“留一半护院在院子里。”顾林颜转身对袁氏温言道,“让剩下的人在院子里加强巡逻,现在外面不太平,今日乱成这样,要防着贼人趁乱摸进来。”
“对,还是颜儿考虑得周全。”袁氏对卢忠道,“按大爷的意思行事。”
卢忠领命而去:“是!”
顾林颜放下顾小四对袁氏道:“娘,我也去看看。”
“你去做什么?”袁氏不同意,“救火自有他们和救火兵丁,外面兵荒马乱的仔细伤了你。”
顾林颜道:“这么大火,家里总归得有个主事地去看一看。儿子远远看着便是,不进火场。”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火势更猛了。那火焰已经烧成了赤橙色,早已看不见火场中心的铺子,那片的建筑物从里到外烧得透透的,整个同安城都被惊动,方圆几里都能闻到火场的味道,浓烟遮天蔽日,如一条乌龙在空中翻滚。
混乱中有人攀上了顾府后院的围墙,小心地探头往里看,见院子里身穿短打服饰,手握狼牙棒的护院正五人一组警惕地四处观望巡逻,来人赶紧缩回头跳下地,对着身后的人悄无声息的摇了摇头。
宅后的偏巷里这群人没有久留,迅速奔向了下一个目标。那人如法炮制攀上去仔细打探一番,这次他回头冲着身后挥了挥手,不一会儿,这群人就一个个翻过围墙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