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愿大家双双对对,祝大家好事成双!
恰逢一束阳光从梅枝窗棂间斜落,袁巧鸢便站在那束阳光之中。阳光穿透了她身上最外层衣服天青色的轻纱,让她轻盈得仿佛刚从梅园里化形的精灵。
她身上衣服是女子少穿的纯色,不见明花也没有暗纹,十分素净,腰间佩戴了一个香囊,没有吊珮,通身只有银子打的半副头面。
顾林颜落座,袁巧鸢又坐了回去继续写鱼鲊的做法。
“你来的正好。”袁氏笑道,“今年的炭敬到了,昌邑那边送了八筐山涧里的鲜鱼,你去挑一筐,另选一些蜜饯和各地特产添在年底的礼单里,明天给苏家送过去。”
顾林颜应下:“是。”
袁巧鸢写完了方子,拿起来给袁氏过目:“姑母。”
袁氏接过方子看了看,递给了菊幽:“拿去给张婆子,让她们好生按照这个方子去做。”
菊幽接过方子抿唇朝着袁巧鸢一笑,掀起帘子去了大厨房。
“你母亲把你教养得极好。”袁氏夸赞袁巧鸢,“女红、厨艺、琴棋书画、茶道,还有些天南地北的杂识,也不知道你这小脑瓜怎么装下了这么多东西!”
袁巧鸢听见姑母夸赞只是矜持地微微低头,露出了几分小女儿的娇羞状,并未言语。
因有袁巧鸢在,顾林颜只是略坐了一坐,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到顾林颜一走,袁氏就吩咐兰馨:“你去,把我匣子里那套绞丝缠花的头面拿来。”
兰馨应下,不多时从卧房里拿出一个红绸盘子,上面放着一套银质的头面,那头钗用了红珊瑚点缀,看着精巧细致。
袁氏让兰馨把头面送到袁巧鸢面前:“小女儿家的,就应穿一些鲜亮的颜色,打扮得漂亮些。正是好颜色的年纪,穿戴得这般素净!”
袁巧鸢让菱角接过托盘,乖巧道谢:“多谢姑母。”
“你过来。”袁氏招了招手,袁巧鸢依言走到近前。袁氏拉起她的手,见她腕间就戴了一个透水的碧玉镯子,便又从自己的手腕上褪下一个镯子戴到她手腕上,细语道,“我们袁家的女儿,出门在外,代表的是袁家的脸面。你爱净是好,穿戴得太素净,却会让那些踩高捧低的人低瞧你。明儿个我再让人给你做几身新衣裳,你是袁府的嫡小姐,顾府的表小姐,怎么能穿戴得还不如家里的大丫鬟鲜亮?”
袁巧鸢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咽下了所有的话语乖巧应道:“是。”
晚膳大厨房果然做了炸鱼,还做了炉焙鸡、炒羊肚儿两道菜,另配了清蒸油灼灼和鹌鹑茄、东风荠正好六盘,用瓷碟装了摆了开花的模样,配上蒸得晶莹剔透的当年新米。许是吃到了幼时家乡的味道,顾大人心情舒畅,难得多吃了一碗饭。
顾大人在家里又歇了一日,翌日探亲期满便带着人马动身去了西南巡查河道。
入冬以后下了两场薄雪,此后一直是晴天。顾大人动身这日,一大早天色便不好,天上满布铅灰色的厚厚乌云,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身上,风从身上一透,骨子里发冷。
顾大人的人马顶着寒风上了官道,在荒野里冻得瑟瑟发抖。城里的五芳斋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地龙、火炉让屋子里温暖如春,来往穿梭的侍女身着薄纱。环塔状的楼内虽是室内,却砌了假山引了活水搭了木桥,又用绸缎扎了栩栩如生的绢花点缀在假山旁的桃树上。大厅尚且如此,二三楼的包房内更是奢华:地上铺就着贵重的羊毛地毯,点缀在房间里的也是真正地、正在盛开的兰花。
三楼天字号包房的圆桌上摆放着大爊肉、白熊背、鸡枞菌、油爆鸡、烹鳖、芙蓉蟹、鱼膏等等美味,更有色艳如血的葡萄美酒,围着圆桌一圈坐着顾林书和他的四五个好友,酒过三巡,此时都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周玉醉眼朦胧,提着酒壶把顾林书的酒杯斟满:“顾二,你我再饮一杯!”
顾林书双颊绯红,眼神迷离,显然也已半醉。顾林书道:“你这令主做不得,推你做令主,酒都进了你的肚子里!”
周玉哈哈大笑,满饮一杯,提着空杯吟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顾林书提起酒杯,一仰头,整杯进肚。他顿觉肚腹鼓胀有些内急,冲着众人摆了摆手,推门出了包房。
大厅里歌姬正在唱小调《两头蛮》:“……倚定门儿手托则个腮,好伤则个怀,一似那行了他不见则个来……”
顾林书在门口站了站,大厅的空气更闷更热,裹挟着脂粉的香气、酒气和嘈杂的人声歌曲,让他脑子发闷,顾林书只觉得酒意上涌,看东西都带了重影,醉得更加厉害。
他摸索着朝茅房走,走到半路让人一撞原地转了半圈,再站定时已经头晕脑胀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觉腹中内急更甚,踉踉跄跄的不知道怎么就下了楼出了五芳斋的大门,朝着旁边巷子的背人处而去。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鹅毛大雪,大片大片的雪花悄然无声地从天空飘落,整个同安城披上一层银装,地上的积雪已有两寸多厚。
顾林书在巷子里扶着墙放水,许是方便带走了他身上大量的热气和酒气,他身上又穿得单薄,寒意外激之下,他狠狠打了个寒颤,清醒了少许。
他看了看天色,大雪让街上的行人很少,长街上的酒肆乐坊都亮着灯,隐有丝竹之声和歌声断断续续从紧闭的窗户里传来,落到耳朵里极为缥缈遥远。顾林书仰起头,感受着雪花落到脸上,轻盈冰凉,一时间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就在这寂静中,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带着一声闷哼。
顾林书扭头去看,只见巷子深处的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麻袋,在雪地上极为显眼。
紧跟着从高墙外翻跳进来两个人,都是一身劲装打扮,用黑布巾蒙了脸,手上提着阔背长刀。那刀身寒光闪闪,刃口处还有血迹。
那跳进来的两人一抬头也看见了顾林书,双方俱都一愣。对方没想到这僻静的后巷里竟然还有人,见是个酒醉的半大少年,他两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抓起地上的麻袋抗在肩上转身就走,另外一人则提刀朝顾林书杀来。
来人身上有功夫,眨眼间就到了近前,长刀带着森森寒意朝着顾林书劈头砍下。
千钧一发之际,顾林书果断后撤一步,堪堪避开头顶的长刀。那刀尖从他面前划过,划破了他的前襟和胸膛,见了血。
来人一击不中有些意外,却立刻横刀反手斜劈,顾林书手上没有能够应对的武器,幸好墙角累着一摞五芳斋用来运鸡鸭的竹笼。他情急之下抓住了竹笼用力一拉,长刀劈在了竹笼上,顾林书借机转身就跑。
来人还要再追,顾林书已经跑到了巷口。那扛着麻袋走到深处的同伙见状低喝一声:“回来!”
来人不甘地看了顾林书的背影一眼,果断转身追上自己的同伙,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顾林书跑进了长街,五芳斋的大门大敞着,明亮的灯光流泻在雪地上,驱散了后巷的阴霾和危险。他跑到大门口,扶着门框大口喘着气,五芳斋的跑堂见状赶紧上前:“顾二爷,唷,二爷你这是怎么了?”
顾林书低头一看,自己的前襟被划出了一道大口子,长刀斜劈之处,有血迹渗出。
这时他才觉得身上又冷又痛,浑身又如被辣椒水泡过一般热辣,冷热交击加上惊吓,让他的面色惨白中带着不自然的血红。
跑堂的赶紧扶住他往里走:“我的爷哎,您怎么穿这么少跑出去!”
有机灵的杂役跑去给厢房里歇着取暖的林禄传了消息,林禄及时赶来,用厚厚的大氅包裹住了顾林书,挡住了他面前的狼藉和伤口。见着林禄,顾林书猛地握紧了他的手。林绿只觉顾林书的手冰冷僵硬,他不自觉地用了极大的力气紧紧抓着他。
林禄惊问:“爷,怎的了,爷?”
大厅里饮酒取乐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门口顾林书方才的狼狈。
曲台上歌姬还在唱小调:“……你那里欢娱我这里忧,自僝则个愁,一似那行了他不见则个游,怕登则个楼,月儿弯弯照九州,黄花一绽秋……”
大厅里的温暖和人气慢慢让顾林书回过了神,他想起了尤正的话,压住林禄的手背摇了摇头:“没事,没事。”
林禄低声开口:“爷,您身上的伤?”
顾林书摇了摇头同样轻声回答:“不要声张。”他沉吟片刻,低头在林禄耳边低声嘱咐,“你让绿松去街上寻个流浪儿,给他几枚钱去总铺衙门报个信儿,就说在五芳斋后巷发现了流寇的踪迹。”顾林书紧盯着林禄的眼睛加重了声音,“让他小心些,莫要露了痕迹。”
林禄郑重应下:“二爷放心,小的一定好生嘱咐。”
这场宴饮草草收场。顾林书去了顾府惯用的郎中那里处理了胸前的伤口后悄悄回了府。
外伤加上惊吓,顾林书夜里发起了高热。绿荷不敢耽搁,使唤小丫鬟赶紧去鹤延堂报信,袁氏听闻消息半夜惊起,冒着风雪赶到霞蔚居,见儿子双颊通红浑身滚烫,烧得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浑身僵硬嘴里喃喃有词。
袁氏靠近了去听,勉强能听到他在说别杀我,别杀我。
袁氏忧心不已:“好端端的,怎么就糊涂了。”
顾林书听不到母亲在说什么。他高热中进入了梦魇,还身处后巷里,正被贼人提刀追杀。他一时觉得身上极热,一时又觉得如坠冰窖,浑浑噩噩中找不到出口。
府里连夜请来了郎中,那郎中一看这情形,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只是路上林禄已经拿银子打点过,郎中也不说破,给顾林书把脉后安慰了袁氏几句,当夜便歇在了顾府亲自开方煎药,守着给顾二退热。
袁氏守到五更天,被卢嬷嬷和郎中劝了回去休息。袁氏虽然人回了屋,心还在儿子那里,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睡不安宁,长吁短叹。
在外间守夜的大丫鬟兰馨听见帐子里的响动,轻声问道:“太太可是睡不安稳?”
袁氏叹息:“书儿这样,我哪儿有心思睡觉!在他那看着还好,在这里躺着,心里没个着落,偏你们都要我回来!”
兰馨并不多言,转身去了外面请卢嬷嬷进来。
卢嬷嬷进屋撩开帐子,袁氏背对着外侧躺着,拿了手帕在按眼角,似在落泪。
“我的好姑娘。”卢嬷嬷在榻沿坐下,袁氏还在家里做女儿时卢嬷嬷便一直伴在左右,见她如此不由得唤起了以前的称呼,“你自己的身子也要紧。便是再惦念二爷,也得好好睡好了吃好了,顾好了自个儿再去顾他。”
袁氏听到卢嬷嬷的声音,转过身来坐起。卢嬷嬷赶紧拿了厚衣服给她披上。袁氏心事重重:“我刚才看那孩子嘴里胡言乱语,喊着什么别杀我,莫不是冲撞了什么不成?”
“哥儿成天在外面跑,难免会遇到些什么。”卢嬷嬷想了想,“姑娘若是不放心,不如请人回来看看。”
袁氏收了泪,低头想了想:“也好,不如请白云观的道长回来给瞧一瞧,眼瞅着进了年底,正好给小四求个平安符带着。”
卢嬷嬷安慰地轻拍袁氏的手背:“明日我就让忠儿去白云观问问,你安心的睡,二爷那边我亲去看着。”
袁氏这才略微放心,依了卢嬷嬷的话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