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开满了大小商铺、各式客栈,更有暗巷间的赌场和半掩门的青楼,这里走南闯北的小生意人、牵着驴马的行商、奇装异服的杂耍艺人等等充斥着这里的大街小巷,显得无比杂乱而热闹。
顾林书在杂耍班子的锣鼓声中下了马,早有杂役点头哈腰满脸谄媚的迎上来:“二爷您来了?屋里请屋里请!”
顾林书走到门口,突然听见后面一声猴子凄厉的尖叫,那杂耍班子的猴子不知道为何突然发疯,挣脱绳索猛地扑到了人身上,又抓又咬,引起阵阵惊呼。周围的人争相躲避一时间乱做一团。
顾林书三人的马被混乱的人群冲撞,不安的摇着头,林禄见状赶紧拽紧了髻头对绿松吼道:“快护着二爷先进去!”
顾林书回头,只见长街上人头攒动,原本杂耍班子卖艺那处更似一个漩涡,黑压压的人拥挤在一起,哭喊声不断。他只匆匆看了一眼,便被绿松催促着进了大门。
赌场的人待到顾林书进门,就拿了碗口粗的横木横架在了寸许后的大门后方,隔着厚重的石墙和木门,外面的喧哗吵闹顿时一轻。
赌场里的仆役迎上来行礼领路:“二爷!”
城南有各式各样的赌场,这一处尤为隐秘。从外看是青石方砖的两进大宅院,掩映在探出围墙的树冠之中,和其他富商的住宅并无不同,素日里安静闭户,十分低调。
顾林书被仆役引到后院,到了这里才看出不同。原本围廊围着的天井上方被厚厚牛皮牵起的棚顶所遮蔽,环围廊一圈的房间被改造成了一间间放置着三两桌椅的小厢房。天井靠里的一侧摆放着一排半人多高的木头笼子,里面关着缠着嘴套的猛犬。天井的青石地面斑驳杂乱,石头里浸透了或黑或暗红或鲜红的大片血斑,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
一踏进这里,那股浓烈的血腥味便混着汗味、泥土味、动物的体味、还有一些别的复杂难辨的味道一起,形成一种强烈的刺激,瞬间打开了人的感官。
天井对面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唷,这不是顾二嘛?”
小厢房里坐着三个华服少年,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个是张家三郎张知召,另两个是张家姻亲,张知召的表兄弟孙韶和孙连淮。
顾林书和张知召素来不和,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碰上。
顾林书冷笑一声并未搭话,转身进了厢房落座,仆役奉上热茶躬身退出。
场主上场,各有杂役分左右牵了两只猛犬上场。其中一只通体黑色,身高体壮,阳光下皮毛反射着金属一样的光泽。另一只体型矮壮浑身披覆黄色短毛,身高只及黑犬一半,头吻短小。两只犬在相斗之前仍牢牢紧缚着嘴套。场上的血腥气和凝重的气氛刺激了它们,让它们不安的紧盯着对方。
“黑色的一号和二号的黄色斗犬。”场主介绍得十分简略,“喜欢的客人现在可以下注。”
有仆役捧了漆盘挨个进包房等客人下注。对面张知召扬起了声音:“顾二,你敢不敢和我单赌一赌?”
顾林书嗤笑:“有何不敢?”
“好!”张知召同场主道,“你便将我同他另开一局。我押黑狗一百两银子。”
顾林书慢条斯理吩咐赶过来的林禄下注:“那我便押黄狗一百两银子,再追一百两银子。”
“既然如此,不如算我一个。”孙连淮道,“我也押黑狗一百两银子。”
一时间场里众人纷纷跟着落注在他们这个小局之中,都是押黑狗的人多,黄狗的人少。
等到半柱香的下注时间一到,锣声敲响,场主退场。杂役解开了斗狗的嘴套,放它们入场。
“二爷。”林禄悄声在顾林书身后开口,“这黄犬体型矮小,只怕占不了什么好处。”
场里两只烈犬取下了嘴套,第一时间朝着对方扑了过去。一开始黑狗借着体型的优势扑倒了黄狗,一口咬在它的头顶瞬间见血。那黄狗却不知疼痛一般,反身甩头,自己的半个耳朵被咬掉都似无所觉,反扑在黑狗身上牢牢咬住了对方的喉咙。
黑狗发出一声哀鸣,想要挣脱奈何被对方死死咬住了命脉,挣扎片刻后渐渐失去了声息,抽搐片刻没了动静。
场里的众人呼声未起便已分出了胜负,不过数息时间,场里一时寂静,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分出了胜负。
杂役上前确认黑狗已经没了声息,将获胜的黄狗牵了下去。仆役捧着漆盘,给获胜者送上了银票。
顾林书拍着赢来的银票,除去场主的抽水,这一局他便赢了五百多两银子,远比昨夜的赌局还要刺激。尤其看着对面张孙两家吃瘪的样子,顾林书心中畅快,不由得开口扬声道:“承让了。”
“顾二。”孙连淮道,“不如你我玩一把大的,你敢不敢?”
顾林书道:“有何不敢?”
“好!”孙连淮道,“你我二人便下场去选狗出来赌斗。我押一千两银子,如何?”
顾林书回答得十分畅快:“好!”
场上众人议论纷纷。顾林书和孙连淮离了包厢下场,在兽栏里仔细挑选。孙连淮选了一只秃毛犬,这只狗在场子里已经有些时日,出了名的凶狠,已经咬死了八九只对手。顾林书却仍选了上一场获胜的黄狗。
“一千两银子。”孙连淮看着顾林书挑出来的矮壮黄狗,它因为上一场的搏斗丢了一只耳朵尚未包扎,头脸处都是鲜血看着十分凄惨,“别说爷不给你反悔的机会。”
顾林书却十分笃定:“就是它了。”
这场赌资巨大,场上众人凑趣也纷纷跟着落注,一时间赌斗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二位爷。”场主不得不出来表明态度,“这场无论胜负,只盼二位不要伤了和气。若是您二位有啥闪失,那可真是小的大大的不是了。”
“哼。”孙连淮冷哼,“屈屈几千两银子,爷还未放在眼中。”
场主看向顾林书,后者冷笑一声:“开局!”
场主应下:“得嘞。”
随着一声锣响,第二场赌斗开始。
那秃毛狗经验丰富,并不似上一场的黑狗上来就前扑,反而压低了身体,紧盯着黄毛狗绕场缓缓寻找着攻击角度。
黄毛狗如临大敌,浑身肌肉紧绷,同样紧紧盯着对方随着它的移动始终保持正面相对。
几息之后,反而是黄毛狗按捺不住,率先前扑攻击。那秃毛狗顺势腾起用前爪抱住了黄毛狗的脖子一用力将它掀翻在地,张嘴咬了上去。
众人发出一声惊呼,呼声未落,黄毛狗左右甩头避开要害,一骨碌反身躲开了秃毛狗的压制。秃毛狗乘胜追击,由后反扑,一口咬住了黄毛狗的背部同样左右甩头,瞬间撕下一大块肉来,鲜血飞溅。
孙连淮握拳击掌,高声道:“好!”
黄毛狗被咬掉一块肉似是不觉,趁机扭头腾起扑向了秃毛狗的脖子,秃毛狗躲闪不及,被它一口咬住咽喉,狠狠惯倒在地。
秃毛狗发出了阵阵凄厉的呜咽,那黄毛狗目露凶光,死死咬住咽喉不放,胜负瞬间倾倒。
眼看着那秃毛狗挣扎着没了气息,压了黄毛狗的人纷纷起身喝彩,压了秃毛狗的人发出阵阵失望的叹息。
顾林书面带笑意看着仆役奉上的漆盘,拿起了上面厚厚的一叠银票在手里挥了挥,目露陶醉的闻了闻票面,看着对面道:“爷就喜欢听这个响儿,闻这个油墨味儿!”说罢抽出一张扔在盘子里对仆役道,“赏你的!”
仆役大喜,连连道谢,嘴里不停说着恭维的话,逗得顾林书喜笑颜开,哈哈大笑。
那笑声传到孙、王三人耳中犹如针刺,格外刺耳。
最小的张知召有些害怕,怯懦的小声开口:“哥,输了三千两银子。”
孙连淮扭头阴翳地看了他一眼:“屈屈三千两银子,给你吓成这样!”
“哥!”张知召忍不住申辩,“我一个月月例银子才五两!我这半年的份例钱都跟着投进去了,我……”
“好了好了。”一直保持沉默的孙韶安慰地开口,“你的份例钱,一会儿补给你便是。”
张知召闻言喜笑颜开:“谢谢大表哥!”
孙连淮眯起眼睛看着对面给仆役赏银票的顾林书,冷哼一声:“小爷的钱是这么好拿的?”
“你可别动歪心思。”张知召要回了自己的钱,心放回了肚子里,坐着边吃茶果边道,“你两刚来同安城,不知道他。顾二的爹是工部郎中,正五品,在这同安城也算是头一份的人家。这便也罢了,他家宫里面还有个姻亲,正是近前伺候的张公公。”
原本听到工部郎中还十分不屑的孙连淮,在听到张公公的名字之后,脸上出现了凝重之色,收起了几分身上的飞扬跋扈,冷哼道:“还是个带刺的棒槌!”
“好了好了。”孙韶安慰孙连淮,“如小表弟所说,你我初来尚且不知池里水的深浅。今儿就当交个朋友,屈屈三千两银子,输了便也输了,以后再赢便是。”
孙连淮听长兄开了口不再言语,默默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顾林书这一场豪赌赢了足足七千两银子,让他喜笑颜开。他未曾拥有过数目如此巨大的赌资,真真觉得自己是鸿运加身,势不可挡。给场子里的仆役赏了十两银子后,又各给一直跟着他的林禄和绿松赏了五十两银子。这一下顶了两人两年的份例,乐得他们连连同主子道谢。
顾林书荷包充足心情畅快,见好就收,领了林禄绿松打马回府。
天虽冷,日头却很好。这个时辰正是城南长街上生意最红火的时候,路边的铺子里传来各式吆喝,食肆腾着蒸气,传来阵阵食物的香味。杂货郎挑着担子,手里摇着拨浪鼓,走街串巷地唱着喏。
顾林书昨夜就睡了一个多时辰,又骑马到城南豪赌,眼下坐在马上晒着日头不由得觉得十分疲乏,整个人摇摇晃晃,几乎要在马背上坐着睡着。
“走开走开走开!”
前面传来阵阵呵斥,只见一队挎着长刀的兵士正驱赶着街上的百姓,气势汹汹而来。
林禄绿松赶紧下马,牵住了顾林书坐骑的缰绳,三人避到道边。顾林书一惊,睡意也去了七分,眼看着那队人马到了赌场大门处,哗啦啦散开将宅子围了,领头的这才上前砰砰拍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