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桃一怔。
路砚迟语气很淡,手臂随意地搭在她的椅背上。被议论的人是他,但他没有一点愠怒的神色,而是无所谓地瞥了眼孟卓轩。
他说到“相信”这个词的时候才加重咬字,好像比起其他,他更在乎郁桃的想法。
郁桃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她躲开他的视线,小声地接一句:“我没信。”
“那就行。”路砚迟挑起唇角。
郁桃想,他知不知道自己怎么笑最好看?
他不止皮相够漂亮,参加商赛,辩论赛上出尽风头,考过滑雪证…郁桃根本想象不了这样的生活。
他可以被比作吹过旷野肆意的风。
路砚迟坐在郁桃对面,他倒了杯饮料,示意孟卓轩:“不碰个杯?”
孟卓轩说到底是在背后议论人的那个,脸上有些挂不住,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还是不了。”
气氛有些微妙。
“别忘了这顿饭是谁请。”邹景一绕过来,拍了拍孟卓轩的肩。
孟卓轩不以为然地哼了声,没再说话。
人陆陆续续到齐,这段小插曲也告一段落。
服务员把菜单拿了过来,一个接一个传阅,到郁桃手里的时候,主食都点得差不多了,她往后翻了翻,看看甜点。
她低着头,在一道甜品前的小框里打了个勾,又担心同桌的人不爱吃,特意问了句:“你们喜欢吃甜品吗?”
这桌上的人除了林初夏,其他人她都不是很熟,包括路砚迟。
没想到第一个说话的是路砚迟。他语气懒散,冷白的指节轻敲了敲桌面:“我喜欢。”
郁桃起初没在意,把那个对勾写深了点。
安静几秒,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和路砚迟对视了一眼。
她想起她刚在甜品店上班没几天的时候,就碰到过他。他喜欢吃甜的?
她走神的时候,林初夏把菜单拿过来递给了服务生。
等待上菜的时候,可能是气氛有些闷,有人主动说:“大家再自我介绍一下怎么样,以后咱们就在一个社团了,有什么活动也是一起去。”
林初夏声音清亮,大大方方地说:“我是广告系的林初夏,拍照技术吧…勉勉强强,希望能和大家成为好朋友。”
一桌人一个一个介绍过来,话最少的是路砚迟,就说了个“路砚迟”。
其次是孟卓轩,他好像还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说话的时候都不乐意正眼看人:“广告系,孟卓轩。”
到郁桃的时候,几道视线偏过来,郁桃轻咳了一声:“广告系郁桃,很高兴认识大家。”
“郁桃?”
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好像在哪里见过。”
郁桃看过去。
说话的是个短碎发的男生,他挠了挠头,回忆片刻,一拍手:“我想起来了,之前有人在表白墙发过你。”
郁桃想起来了。
她其实看到过,但没在意。
林初夏转头看着她,眨了下眼睛:“是哦,小桃,我老早就听说同系有个大美女,当时还觉得你好高冷,没想到咱们现在这么熟了。”
郁桃哭笑不得:“高冷?我?”
不止一次被这么说过。
不过不是这样的玩笑话,而是直白的嘲笑。
“清高”“装给谁看”“难怪没朋友”…只是因为她习惯独处,话不多,不笑的时候就是淡漠疏离的模样,也没有交心的朋友。
“不过——”
林初夏笑盈盈地卖了个关子:“熟了之后就知道了,你是只是慢热而已,其实性格超温柔的。”
郁桃回过神,眉目放松了些,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是,是吗。”
话题绕了一圈回到“表白墙”上,刚才说话的男生掏出手机:“今天刚好,我帮我哥们要个微信行不?”
郁桃看着手机,犹豫了两三秒。
她的通讯录里一共就一百个不到的好友,很少给联系方式。
男生旁边坐着个短发女生,自我介绍过,叫顾知悦。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拖长声音:“原来在这儿等着呢,你那个哥们不会…”
男生把手机收回去,脸一红:“不是我。”
郁桃松了口气,和顾知悦对视一眼,后者抱着臂狡黠地挑了下眉毛。
郁桃朝她浅淡地笑笑,无意地看了眼对面的路砚迟。他低着头,好像对他们的对话完全不感兴趣,兴致缺缺地划手机屏。
没多久,菜品一样一样被端上来。众人边聊边动筷子,郁桃也认识了几个人。
一身潮牌,戴着耳骨链的男生叫邹景一,路砚迟朋友,电子工程系。宜京本地人,说话吞音比路砚迟明显很多,不仔细听都来不及听清他在说什么。
“你还记得我不?那天下雨没借你伞。”
邹景一吃着吃着饭,突兀地提起一句。
郁桃记得有那么个人,但没细看脸,不知道那人就是邹景一。她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那天路砚迟不都给她伞了吗?
她抬起头,说了句没事,带着几分不解的意思看向路砚迟。
路砚迟淡淡地撩起眼帘,耸了耸肩,动作幅度很小,离他近的顾知悦和邹景一都没注意到。
他的指尖搭在玻璃杯边沿,张了张薄唇,用口型说“我没说”。
郁桃还是想了会儿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没那天把伞借给她的事情说给别人听。
郁桃忽然有种他们很熟的错觉。
错觉。
郁桃别开视线。
“你怎么都没吃几口。”
邹景一一个人吃掉了半盘菜,看了眼路砚迟干干净净的碗,随口问道。
路砚迟看起来有些困倦:“不饿。”
邹景一没空管这位大少爷,问了句就得了。
饭吃到一半,饮料先没了。
郁桃去拿饮料,餐厅里人来人往,她走到饮料柜前,俯下身拿了瓶橙汁。
饮料柜的门会自动关,郁桃侧过身子抵着门,接着找林初夏要喝的果茶。
灯光照在她的侧脸。
郁桃把耳侧垂落的长发别回去,一低头看到靠过来的影子,几秒后身侧的柜门被撑住,她偏过头。
她在这站了有几分钟,还以为是挡到了其他来拿饮料的客人,说了句不好意思,正要让开。
“我。”
路砚迟一手撑着柜门,低头的时候,额前的碎发落下一层薄薄的阴影。
郁桃:“…噢。”
路砚迟穿着卫衣,领口很宽松,她刚刚好看到他的喉结,还有颈侧的一颗痣。
餐厅的灯光是温暖的橙色,光线恰好,就是这瞬间,郁桃有一个很荒唐的念头。
他像这灯光一样温热。
郁桃动作很不自然地回过身。路砚迟的呼吸声近在耳畔,她很难装作不在意。
郁桃匆忙地拿着饮料,让开位置,和他身上清冷的雪松香擦肩而过。她没有看路砚迟,但她感受到他的视线。
往回走的时候,她回过头,看到路砚迟拿了个易拉罐,放在脸侧贴了贴。
郁桃抿了抿唇,迈开脚步。
来来往往的人影里,有人叫住她。
“…郁桃?”
郁桃表情一凝。
她循着声音来的方向看过去,看到搬着一个纸箱的廖浩成。他在批发商品市场工作,估计是来送货。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廖浩成把纸箱放下,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神情有些微妙:“你来这里吃饭?”
郁桃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嗯。”
廖浩成意味不明地笑笑:“生活费够用?”
郁桃:“…”
就知道没好事。
她客气地回答:“跟朋友吃饭。”
廖浩成哦了声:“帮我买包香烟成么?”
郁桃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知道廖浩成跟前妻离婚的原因,他这人好吃懒做,总想着坐享其成,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邻居在背后嚼舌根,亲戚也劝,但他总不以为意。
“你自己没钱买吗?”
郁桃忍了忍,没忍住开口问他。
廖浩成扯了扯嘴角,乐呵呵地说:“你都在这种餐厅里吃饭了,差这几个钱吗?”
郁桃简直无语。
身边有人走过,廖浩成咳嗽了声,忽然上前拽住她的袖子:“你看,你叔辛苦在这搬箱子赚钱呢,你就当…”
“这不是要饭的地方吧。”
郁桃闻声,怔松的偏过头。
很少有这种,会有人来帮她说话的时候。
路砚迟插着兜站在她的侧边,微抬着下巴,他比廖浩成高不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廖浩成皱眉,没好气扫视一眼,顿了顿。
他虽然不是有钱人,但见过有钱人。
他神色微动,松开拉着郁桃衣袖的手,讪笑道:“小桃,这是你朋友吗?同学你好,我是她…”
廖浩成自说自话,路砚迟根本没搭理。
他绕到郁桃身边,语气清淡:“走了,等着我们呢。”
郁桃点了下头:“好。”
廖浩成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路砚迟比郁桃高大半个头,他们走在一起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但就是有种微妙的氛围。
快到餐桌的时候,路砚迟忽然说:“你耳根子还挺软的。”
郁桃没话可说。
确实,如果他再迟点,她可能真的会因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态而答应下来。
“让你看笑话了。”郁桃远远看向刚才的地方,那里只剩下几个忙碌的餐厅工作人员。
“还好。”路砚迟淡声说。
“你想让我记得吗?”
他给了她一个问题,选择权一并交给她。
郁桃很惊讶他会想得这么周到,她也确实很少和人提起她的生活。但这一刻她还是跟他说没关系,她认真地抬眸:“随你。”
路砚迟嗯了声:“行。”
他们回到餐桌,林初夏从她手里接过饮料瓶:“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看看郁桃,又看看她身后的路砚迟。
郁桃在沙发上坐下:“有点事。”
林初夏虽然性格大大咧咧,但很有分寸感,她看出郁桃不想多说,也就没多问。
这里的菜确实不错,难怪位置难订。这顿饭一直到夜里九点,众人嘻嘻哈哈地说笑,路砚迟看了看表:“我去结账。”
郁桃看了他一眼。
大家不约而同地开始收拾东西,郁桃把手机放进包里,等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路砚迟却还没回来。
顾知悦开玩笑:“怎么,看到这顿饭的账单吓跑了?”
知道是玩笑话,几个人又是一阵笑。
郁桃往外走的脚步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