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到了百仙居,林勇在一桌子菜面前,摁着林安安的头给但尔晨鞠了个躬:“这次多亏了你哥这位同学,快谢谢人家。”

林安安挣扎着说了谢谢。

他们在包房里突然来这么一出,吓得但尔晨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摆出重影,“不用这样,真的不用这样。”

请她吃饭已经很客气了,再给她鞠躬,有种要折寿的感觉。

“哪里的话,要不是你拔刀相助,还不知道这丫头要被那群坏孩子勒索多少回,没准儿挨了欺负也不敢跟我们说。”林勇觉得这么做才算有诚意。

这个简单的“感谢仪式”过后,大家才开始动筷。

百仙居果然不是浪得虚名,每一道菜都很合但尔晨的胃口。

林安安年纪小,用餐并不专心,吃着吃着挪位置到但尔晨身边和她说话,姐姐长姐姐短,卞靳旸在这时候出声打断:“别打扰人家吃饭。”

他一直不怎么爱搭理林安安,但今天尤为不同,或许是觉得自己带来的人老在被林安安缠着,心中莫名不爽,讲话也格外冷酷:“没礼貌。”

但尔晨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想到他平时在学校犯贱,招惹她的时候,比这更没礼貌。

现在反倒教育起林安安了。

这人...还挺双标的。

回程的路上,林安安靠在但尔晨肩膀说悄悄话 :“姐姐,我周末可以去找你玩吗?”

这小孩虽然才认识没多久,却对但尔晨格外亲切,黏糊得像亲姐妹。

但尔晨瞄了眼前排两个沉默的家属,温声回:“如果你家人都同意的话,我没什么意见。”

林安安眼神发亮:“同意的,他们肯定同意的。”

想了想,但尔晨又补充:“我只有周日放假,你要来的话,就周日吧。”

林安安比了个ok的手势。

......

周日一早,但尔晨正坐在餐桌边打着哈欠剥鸡蛋壳,门铃响了。

她放下鸡蛋,揉着眼睛去开门,林安安穿着一身背带裙站在门口,小女孩比她矮半个头,见着人特嘴甜地问好:“姐姐早。”

“快进来。”但尔晨弯腰给她找拖鞋,“吃早饭了吗?”

林安安环视屋内,餐桌上的碗碟冒着热气,馄饨的香气钻入鼻尖,她够着身子看了一眼,似乎还有豆浆和鸡蛋,立刻说:“没呢。”

但尔晨去厨房又拿了副碗筷,“一起吃吧。”

眼下刚过八点,但尔晨的视线从墙上的时钟挪到林安安吹馄饨的小脸上,“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周末不多睡一会儿吗?”

林安安眯眼笑,“一想到要来找你玩,就睡不着,嘿嘿。”

但尔晨继续剥那没剥完的半颗鸡蛋。

沉默半晌,她问:“出门的时候跟家里人说了吗?”

因为之前这小孩有出逃过的缘故,出于谨慎,她还是提了一嘴。

林安安眼神飘忽:“说...说了。”

“真的?”

林安安底气不足:“......真的。”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

半晌,林安安败下阵:“好吧,我没说 。”

但尔晨眉心一跳,继而松懈下来,“今天又是什么原因?”

林安安的头低得快要埋进碗里:“他们不让我出门,我趁...妈妈买菜的时候偷偷溜出来来的。”

见气氛不对,她又抬头解释:“我就来找你玩一会儿,又不去其他地方,到点了就回去。”

“这也要限制吗?”

但尔晨小小地呼了口气:“不是要限制你,只是你不应该撒谎。”

“上次撒谎捅出多大的篓子,不记得了?”她把剥好的鸡蛋放进林安安面前的空碟子里,“倘若我不问,你今天准备一直瞒着,又让你家里人满世界找吗?”

小公主不说话,眉尾下撇,像是意识到自己错了。

林安安这小孩,做事天马行空,完全不考虑后果,但尔晨有点理解她爸妈为什么不让她出门了,太不让人省心。

由于但昌文白天要补觉,家里不宜吵闹。

吃过饭,但尔晨把林安安领到自己房间,关上房门,认真叮嘱:“我爸爸白天要补觉,你就在这里玩吧。我还有作业要写,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玩会儿电脑,或者看会儿漫画。”

她指了指房间里半人高的书柜,“右手边第二层,都是漫画书。”

林安安眼里的兴奋已经抑制不住,频频点头。

书柜旁的小角落铺了地毯,一头巨大的毛绒熊坐在上面,平时但尔晨爱躺在大熊怀里看书。可能是女孩子的共性,林安安一眼就相中了那个位置,挑了本漫画书,翘着脚,悠哉哉躺里面,都不用人教,完美复刻正确使用方式。

但尔晨坐到书桌前,瞄了眼林安安,拿出手机,翻啊翻,找到那个名为【大卞】的号码,本想给对方打个电话,意识到可能会引起林安安的逆反心理,于是改成发短信:

【你妹妹在我这儿】

发送成功后,并没有马上收到回复,她盯着手机屏幕沉思。

会不会太生硬,怎么有点像绑架犯的台词......

算了,不管那么多。

她关上手机,一抬头,和角落里的林安安对上视线,小女孩从花花绿绿的漫画封面里露出两只眼睛,说话语气略带幽怨:“姐姐,你是不是在给我哥发短信?”

但尔晨一时噎住:“......”

有这么明显吗?

她说:“没错,得告诉你家里人一声,至少让他们知道你在哪里。”

林安安感觉自己被出卖了,躺在地毯上打滚:“他一定会把我抓回去的,姐姐你怎么能这样。”

房间里满是林安安的嚎叫,但尔晨几步上前固定住她:“小点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虐待你。”

“你要让他把我抓回去,和虐待我有什么不同啊啊啊。”

情况有点棘手,但尔晨努力帮她找回理智:“谁说他一定会带你回去,万一他不来呢。”

像是得到点安慰,林安安不再翻滚,眼巴巴地看着她:“我不信他会这么仁慈。”

站在卞靳旸的角度,作精妹妹不老实在家待着悄悄溜出门,还被线人告发,结合之前没追究过的种种,旧账新账加一起,在光阴如金的周末,他逮到人之后,会给对方好果子吃吗?

光是这么想想,林安安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但尔晨有自己的一条思路,她尝试和林安安沟通:“你不要总把情况想得那么坏,之前你怕他打你,可他根本没动过手,事实你也看到了,他根本不像你描述的那样,放松一点,他没那么可怕。”

她蹲在地上,把林安安扶起来,“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糕,不要自己吓自己。”

林安安坐回大熊怀里,捧着漫画书,要哭不哭。

大约是三年半以前,卞靳旸提着行李来到怀德,毫无预兆地住进林安安家。

在此之前,林安安对这个表哥的印象仅仅停留在“一个不太熟的亲戚”这一层面上。

虽然自己的爸爸和卞靳旸的妈妈是亲姐弟,但姑姑一家常年在外地生活,这么多年,也只有春节会偶尔带着一家人回来串串门。

家里平白无故多了个人,生活起来,诸多不便。

最明显的改变,来自于她的父母。

林安安第一次感受到危机,是在某个夜晚的饭桌上,烤鸡的鸡腿被夹到卞靳旸碗里。

这其实是非常小的一件事,小到林安安以前根本不会在意,因为她知道,爸爸妈妈会把鸡腿留给她,不管她爱不爱吃,最好的都会优先给她,一向如此。

有了这个开端,渐渐地,她察觉到更多类似的现象。

家里的饭菜逐渐变得清淡,像是在迎合某个人的口味,阳光最充沛的那间卧室留给了他,爸爸给他买了新的电脑和手机,妈妈时常叮嘱:“哥哥大老远来我们家,你多让让他。”

父母的偏心几乎肉眼可见,原本属于她的宠爱正在一点点被分走。

林安安年龄尚小,藏不住情绪,更不是默默隐忍的性格。

在某个傍晚,喜欢的电视节目被换成他爱看的科幻频道后,她指着卞靳旸的鼻子骂:“你自己没有家吗,为什么赖在我家不走?”

犹如平地一声雷,打破家里的平静。

最先急红了眼的是林勇,当晚,他把林安安教训了一顿,让她在书房面壁思过,房门微微敞开一道缝隙,客厅里的灯光倾泻进来,林安安清楚地看到,在那道白光之中,她的家人在向卞靳旸道歉:

“你妹妹不懂事,她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把这里当做你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连一向护着她的妈妈也在旁边应和,没人帮她说一句话。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林安安心中的不安转化成了愤恨,她捏紧拳头,彻底和家里人翻脸。

她变得暴躁易怒,处处和卞靳旸作对,尽管这样,对方也没正儿八经跟她红过脸,仿佛仗着亲人的支持,不屑与一个小孩计较,那副总是云淡风轻的嘴脸看着更是可恶。

反倒把她衬得无理取闹,像个小丑。

上了初中,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在朋友的挑唆之下,林安安走上了一条离经叛道之路,这的确成功激怒了卞靳旸,悄悄扔掉他心爱的模型的那晚,林安安借着喝水路过客厅悄悄看了一眼。

他的房门大大敞开,刚下晚自习回来的卞靳旸还穿着校服,对着几个昭然若揭的空柜子,表情有些阴沉,和林安安对视上后,眼中有了明显的怒火,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人吞噬殆尽。

此情此景,让林安安心中升起一丝扭曲的快意,这么久以来的报复,总算有了成效,不过占据更多的,是干了坏事的惶恐和担忧。

那锋利的一眼,似乎也奠定了他们之间无法修复的兄妹感情。

林安安回到房间,心一横,下决心和他撕破脸,把他赶走才好呢。

这种暗戳戳的阴招使多了,她也觉得害怕,特别是在东窗事发后,没等来应有的讨伐,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所以日常生活中的每一次接触,都让林安安惴惴不安,因亏欠而产生的恐惧感犹如悬在头顶的一把刀,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你做的那些事,他可记着呢。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