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气氛微妙。

三人面面相觑。

卞靳旸率先打破平静“你俩要在门口站多久,到底进不进来?”他双手抄兜往客厅走,没感情地留下一句交代:“门口有拖鞋,自己换。”

但尔晨边换鞋边观察了下屋内,房子面积不小,三人都不说话的情况下还能听到关上鞋柜门的回音,装修偏现代,简约大气又不失精致,整体给人的感觉像卖房传单上的样板间。

只不过从她进门起就没看见屋里有其他人的身影,但尔晨环视一圈,发现这家好像没大人。而林安安忙前忙后给她找拖鞋、倒水的懂事行为,让她更加相信,这孩子被荼毒得不轻,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卞靳旸瘫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莫名其妙盯着林安安,“你在发什么神经,吃错药了?”

林安安隐忍地垂下头,和在巷子里被人欺负时的状态一样,畏畏缩缩,不敢多言。

但尔晨看不下去了,立刻呛回去:“你才发神经,自己懒还见不得别人勤快。”

卞靳旸转头看她,“还没问你,你来这儿干嘛?”

他语气质问,但尔晨脱口而出“我——”。

就在这时,林安安过来扯了扯她的衣角,摇摇头,示意别说。

小姑娘的眼神满是哀求,极力想要阻止她。

但尔晨心里打鼓,考虑到林安安说过卞靳旸和她的关系,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好像也情有可原,话锋一转:“你们家里人呢,这事儿得跟大人说,跟你说没用。”

“一个出去应酬了,一个上夜班,家里就只有我。”卞靳旸语气闲散,话里话外透露出一个意思:你没有别的选择,这里就我一个管事的。

林安安把头摇成拨浪鼓,但尔晨的眉毛快拧成一道中国结。

最后她思索了下,想着反正已经把事情告诉老师了,老师肯定会转达给林安安的父母。随即断了话茬:“算了,也没什么事,孩子给你送到家了,我先走了。”

说罢起身,在林安安耳朵边小声交代了几句让她别怕,事情很快就能解决之类的话,接着便去玄关处换鞋。

见人要走,卞靳旸在沙发上撑着下巴,戏谑地客套:“哟,那真是谢谢您了,要不我送送您?”

但尔晨给鞋带打好结,用力地扯了一下两边,松松垮垮的白色鞋带立刻缩紧,牢牢捆住鞋舌,她站起来跺了跺脚,回他:“不劳你大驾。”

转身给了他一个干净利落的背影,扬长而去。

下楼途中,她暗自感慨。今天真是见了鬼,见义勇为一回,救的居然是卞靳旸那鸟人的妹妹,想想林安安也是够可怜的,和这个烦人精住同一屋檐下,成长的道路一定很坎坷。

刚出单元楼,一道炸雷惊破长空,天空被电光点亮。但尔晨被吓得冷不防倒退两步,一个踉跄没站稳,快摔倒时,一只手稳稳托住她的手肘,才没往后磕。

可后背却结结实实砸到了什么,凭感觉,好像是人的身体。

她正要说谢谢,回头却对上那道熟悉的目光。

外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雨,卞靳旸撑一把黑伞,身形挺括,黑色棒球外套与夜色融为一体,衬得面部线条尤为清晰冷冽,他身上携着股淡淡的柠檬草清香,因为隔得近,但尔晨这才注意到他发尖有点湿,莫名想到,刚刚进门前,这个人应该是在洗澡。

强烈的气味侵袭,莫名让人慌乱。

她赶紧从他怀里退出来:“你下来干嘛?”

他挑了挑眉,语气平淡:“送你回家。”

雨势渐重,砸到地面迸起无数银花,不打伞确实没法回家。

但尔晨简直对他刮目相看“你今天居然这么有良心?”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再看看他手里的伞,还是决定自己回家:“不过,这儿离我家不远,就一站路,你把伞借我就行了,明天还你。”

说着去拿他手里的伞柄,却被躲过。

但尔晨抓了个空。

卞靳旸把伞举高,揽过她的肩膀带着往前走,“废什么话,我还能把你卖了不成?”

“别人不一定,但你还真有可能把我卖了。”但尔晨挣开他的手,喃喃道:“你在学校不是做很多买卖吗?”

在她的印象里,卞靳旸这个人赚钱的门路非常多。

给住读生带早饭、向低年级学弟学妹兜售学习资料、给班里的男生干游戏代练、有时还会在学校停车场给别人修自行车链条......

起初她以为这人是勤工俭学,可今天一看他家条件也不差,不像是很困难的样子,还很恶霸地欺负自己妹妹,越发让她觉得这人不简单,没准背地里真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

卞靳旸眉目沉了沉,侧眸打量她一番,不在意地说:“我做的卖卖里,没有贩卖智障儿童这一项。”

“你才智障儿童!”但尔晨擂他一拳。

刚才还没有表情的脸,挨她一拳后反而止不住笑了。

伞外银丝密布,伞内他笑容猖狂,似乎在嘲笑她力气小。

太欠揍了。

但尔晨毫无章法地用膝盖去顶他大腿,却被灵巧躲开,卞靳旸揪着她脑袋上的发苞把人往伞内挪了点:“安分点,淋成落汤鸡我可不管。”

还是气不过,但尔晨用手肘怼他,这次他没躲,不痛不痒地嘲笑她力气小,完全没把这种小打小闹放在眼里。几回合下来,但尔晨拿他没辙,气鼓鼓地嘁一声,算是结束战斗。

他们走过一截低洼路段,道路稍微明朗一些,雨也渐渐小了。

卞靳旸借着时明时灭的车灯短暂看清她的脸,仍是一副不服气,又不得不偃旗息鼓的样子,嘴唇翕动,但没发出声音,怕是在脑中骂了他一万遍。

一路的淅淅沥沥还是没影响卞靳旸提出他想问的问题:“今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冷不防问出这么一句,才让但尔晨恍然大悟为什么他非要送她回家,果然是有目的。她眼神闪躲,既然答应了林安安,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出尔反尔。

她闭口不言。

卞靳旸停下来,没有要再往前的意思,伞可以是避雨的工具,但也可以把人困在雨里。他压低声音,很无赖地说:“不说是吧,那就不走了。”

但尔晨真想把刚刚没骂出口的那一箩筐话全都倒他头上。

对于这种趁人之危的行为,她十分不齿,倔强地别过头,“不走就不走。”

看谁耗得过谁。

“有骨气”卞靳旸微微附身,和她脸对脸,当着她的面倾斜雨伞,又迅速放回原位:“那这样呢?”

仅仅失去庇护一秒,风卷雨帘顷刻掠过后背,沾湿她的衣服,像是试探性的一点威胁。

“神经病啊!”但尔晨愤然作色,狠狠拍了他的肩膀。

一报还一报的事,卞靳旸没恼,揉了揉被她打过的部位,耐着性子跟她掰扯:“那要怎样你才能说,我妹的事我还不能知道了?”

“她要遇到什么事,总得有个人出头吧。”

这话说得倒挺像当哥的那么回事,可当她想起林安安企求的眼神,还是回答得很决绝:“不关你的事,用不着你出头。”

在林安安口中,这个表哥对她非常差,抢走父母的宠爱,总是害她挨骂,是她每天起来最不想见到的人。

正因为有这些描述,但尔晨把话说得毫不犹豫,甚至有点像呵斥。

“我...”卞靳旸欲言又止,眼中蕴含着无法言说的情绪,一闪而过后,取而代之的是疲惫和无力,“是,用不着我。”

但尔晨微怔,不知为何竟有几分不忍,刚刚是不是把话说重了。

他怎么看起来还挺担心林安安的。

卞靳旸看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可是她今天真的很反常,衣服脏了,书包也破了,还被你送回来。你也看到了家里大人都不在,作为兄长,我关心一下妹妹的安全问题,不算过分吧?”

但尔晨心里打鼓,在答应林安安的前提和卞靳旸的追问之间犹豫不决,恰在此时,手机响了,是林安安班主任打来的,估计是刚看到短信特地打电话过来了解情况。

迫不得已,但尔晨当着卞靳旸的面接听,把事情的经过汇报了一遍。

老师的语气非常担忧:“你们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她的食指扣着手机后盖:“没有,都是一些初中生,我稍微吓唬吓唬,她们就都跑了。”

手机里的舒气声和卞靳旸胸口沉沉的同频起伏。

通完电话,但尔晨交差般递给他一个眼神:“可以走了吧。”

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人行道上停滞的黑伞重新开始向前移动。

没多久,在嘈杂的雨里,但尔晨听到一声谢谢,她侧目看过去,隔着伞骨,卞靳旸眉心舒展,神态放松了许多,仿佛是心安了。

一时间,但尔晨很难把林安安口中那个十恶不赦的哥哥和面前的人联系在一起,他刚刚担忧的模样不像是装的,兄妹俩的不同反应在脑海里打架。

但尔晨你来我往地回了句不客气。

白天那个讨人厌的同桌和现在这个撑伞的人有点不一样,他一身黑,压住了朝气和轻狂,个人风格变得相对冷峻,这是但尔晨第一次见他在校外的样子,不说话的话......看起来还是挺正常的一个人。

这个想法刚从脑海中闪过,就听见他说:“啧,你救了我妹,该怎么感谢你呢?”

但尔晨想说不用,举手之劳而已,他没给她留说话的空隙:“要不然,你认我当干爹,我疼你一辈子,怎么样?”

“......”

但尔晨沉默着闭了闭眼,随后面无表情给了他一肘,正正好好戳在肋骨:“你认我当干妈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卞靳旸疼得窝腰,但尔晨趁机夺了伞,飞快地往前跑。

“喂,等我,在下雨!”卞靳旸在后面喊。

但尔晨转身冲他做了个鬼脸,“我知道啊——”

“淋的就是你。”她挑衅完,在他即将追上之时又快速跑开。

但尔晨这个人其实不太记仇,自从和卞靳旸当了一段时间同桌,在他不厌其烦的招惹下才逐渐练成了有仇必报的性格。

若是其他人不小心惹了、碰了她倒也还好,无心之失可以原谅。

可卞靳旸不一样,这人就是有办法随时随地让她生气,屡教不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是她总结出的,对付他最好的方法。

第二天一早,但尔晨叼着袋甜牛奶在煎饼摊前排队。

因为是走读生,且家里没人做早饭,所以她的早餐一般都在学校门口解决,顶饱又方便携带的煎饼果子是不二之选,即使冒着可能迟到的风险,她也愿意战战兢兢排队等着。眼看前面就剩两个人了。

肩膀忽然一沉,但尔晨扭头。

卞靳旸的胳膊搭在她肩膀上,男生微微俯身,用手指戳了下牛奶袋,“这嘴叼得还挺稳,看你半天了,都没掉。”

但尔晨取下牛奶,耸肩,把他的手顶下去,“去去去,别插队。”

“你排最后一个我插哪门子队?”卞靳旸站到她身后,懒洋洋地说:“我是来请你吃早饭的。”

但尔晨狐疑:“为什么要请我吃早饭?”

“因为你即将要帮我一个忙。”

但尔晨转过身,满脸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要帮你忙了。”

“现在。”

队伍刚好排到她这里,卞靳旸长手一伸,越过她的头顶直接把钱递给老板:“老板,拿十六个煎饼果子,加肠加蛋,其中一个要全家福。”

好一个调虎离山。

“......”

“还说你不插队”但尔晨听到十六个煎饼,差点跳起来打他:“你一个人比前面一队人都长!”

这话出来,连摊饼的老板都笑了。

卞靳旸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忍俊不禁,笑出来:“行,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但尔晨听不懂他们的弦外之音:“夸你,我还想打你呢!”

十六个煎饼果子!

她得等多久!!!

好在老板店里有两口锅,一起上阵,很快做好了一部分煎饼。

卞靳旸把那个所有配菜都加满的“全家福”煎饼塞到她手里,“呐,不让你白帮。”

鼓鼓囊囊的一袋放在她手里,一只手都握不住,但尔晨心里总算平衡点了,“算你还有点良心,今天就不跟你计较了。”

她拿上煎饼转身欲走,书包带子却被人勾住,一个趔趄回身:“还有事?”

卞靳旸眉毛一挑,笑得狡黠:“着什么急,忙你还没帮完呢。”

说着,他拉开她的书包拉链,将几个打包好的煎饼装进去。

但尔晨这才明白,他是拿她当运输工具了。

卞靳旸偶尔会帮住读生带早饭,顺带收点跑腿费,十五个煎饼,显然他的书包是装不下的。

但尔晨看着他非常自若的一系列动作,真诚评价:“卞靳旸,你真的很狗。”

他头也不抬,拉好她的书包拉链:“作为回报,你这周的早饭我包了。”

沉默几秒,她指点:“......书包两边,放水杯的地方也可以装。”

卞靳旸摆出一副“很会拿捏人”的轻佻样,姗姗来迟地反击她刚才说过的话:“你也没好到哪儿去嘛但尔晨,咱俩大狗别说二狗。”

“......”

当天上午,最后两节是班主任的连堂课,付明霞像机关枪一样突突了半上午,学生们被知识的力量打成筛子,回答问题声音都漏风。

教案本“啪”地合上,付明霞打开保温杯喝了口热茶,为知识点做最后总结,她今天效率不错,内容全部讲完后还留了十分钟空档交代演讲比赛的事。

响应教育局号召,学校近期会举办一个关于“时代新青年”的朗诵大赛,七中的活动向来办的隆重,比赛当天会有许多市里,省里的领导前来观摩,高二一班作为年级龙头又是培优班之首必须要拿个像样的节目出来,经过付明霞一番慷慨激昂的动员演讲——

讲台下鸦雀无声。

学业繁忙的高二,时间比金子珍贵,谁也不愿牺牲课余时间排练,去参加这奖品也许是一张奖状或一本笔记本的劳什子比赛,结果可以预见,付明霞对全班进行了一顿批评教育,然后撂下狠话:

“给你们时间考虑,下周之前要是没人来找我报名,就强制性点名参加。”

台上说得吓人,台下的但尔晨完全没当回事。

班里有那么多成绩比她好,口条比她顺的人,就算要强制性点名参加也点不到她头上,所以听完,她就把这事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