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到了校门口,周书延戴上耳机往左走,但尔晨在心里跟他挥了挥手,一步三回头地往右边车站走。
待她从黑压压的公交车里挤出来,刚过八点,但尔晨晃了晃举得酸痛的胳膊,穿过站台前的初中生人群,来到路边一家小卖店门口。
但尔晨家住在市十三中附近,妈妈王胜芳在学校周边开了家小卖店,专卖文具、零食和书籍报刊。
她习惯性在回家前来店里看一眼,偶尔碰上王胜芳关门,正好可以一起回家。
今天她回来得早,正值初中晚自习放学。小卖店内,王胜芳正不亦乐乎地收着钱,但尔晨艰难地从人堆里挤到王胜芳面前:“妈,我帮您。”
周围吵得简直要掀翻屋顶,但尔晨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声喊。
王胜芳边收钱边赶她:“不用,你回去写作业,我这儿忙得过来。”
但尔晨从不可思议地左到右扫视了一圈,小店里全是半大点的学生,八爪鱼一样的手握着零钱伸到王胜芳面前,这也叫忙得过来?
她放下书包试图帮妈妈减轻点负担,却被王胜芳制止:“哎呀快回去,这里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一来倒把我的节奏打乱了。”
“......”她像是来帮倒忙的。
站在那儿也是有点碍手碍脚,但尔晨又背上书包准备回家,王胜芳叫住她:“小冰箱里有快蛋糕,你拿回去,吃完赶紧写作业。”
但尔晨长长地噢了一声,来到小卖店里屋,打开家用小冰箱,看见了那块精致的小蛋糕。
方方正正一小块躺在透明包装盒里,奶油涂得平整,顶上点缀着几颗鲜红的草莓,新鲜到隔着包装都能闻到水果清香。
冰凉绵软的口感仿佛在舌尖打转,她咽了咽口水,拿出蛋糕,“啪”地上冰箱门。
“妈,我回家了。”抱着蛋糕,但尔晨扭头和王胜芳道别,不过并未得到回应,老母亲收钱收得不亦乐乎,无暇顾忌其他。
小卖店离家并不远,几百米便来到家楼下。
这几步路走得心猿意马,趁楼下刚好有个垃圾桶,但尔晨猴急地拆开蛋糕,扔掉包装盒,打算边走边吃。她暗暗测算,根据蛋糕的大小和上楼速度,到家应该刚好吃完。
老旧居民楼并没有安装电梯,连路灯也只有零星几个,就着楼道里的黯淡灯光,但尔晨哼着歌慢吞吞踱到三楼,一步一勺,甜腻的奶油莫名让人心情好。
没吃到夜宵的遗憾,此刻一扫而空。
天已经黑透,楼道里时不时能听到稀松的蝉鸣夹杂着一些零零散散的脚步声。
慢慢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还掺着摩擦、推搡的声音。
挖奶油的动作变慢,但尔晨停下来仔细听。
声音从楼下巷子里传来,她扒着楼道侧边的阳台望下去,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围成半圈,把一个稍微瘦小的身影堵在墙角。
伴随着低低的抽泣,还有尖锐狠厉的谩骂。
但尔晨心头一紧。
巷子里没灯,几个人打着手电筒正翻着女孩的书包,应该是没搜出她们想要的东西,一个黄毛女生拽住中间那女生的衣领,手电对准她的脸。
“你他妈怎么回事,让你带的钱呢?”
女生被强光刺激的睁不开眼,用手挡在眼前,凄厉地求饶:“我真的没钱了,明天给你们行不行?”
黄毛太妹强硬地掰开她的手,丝毫没有要放过的意思:“跟你说了多少次,还这么不长记性,存心跟我作对?”
一旁还有煽风点火的:“花姐,直接动手吧,这女的平常在学校就拽的不行,给她点颜色看看。”
黄毛正有此意,正欲抬手,一团雪白飞旋而下,正正好好砸在人群中央,炸开一朵奶油气味的花,几人皆是一惊,纷纷抬头。
她们看到,身后三楼处,立着个人影,白色墙体分割出她的上半身,身型纤薄,背挺得很直,以一种睥睨的姿态俯视楼下,看上去年龄并没比她们大多少,说话声中气十足,一开口便把一到五楼的声控灯都喊亮了:
“谁准你们在这儿欺负人的,敢动手试试?”
名为“花姐”的黄毛太妹丝毫不怵,双手环胸,嚣张地反呛:“你算老几?有本事下来啊。”
毕竟是发生在自己家门口,但尔晨莫名生出胆量管了这闲事。她粗略地数了下人头,除去那个被欺负的女孩一共六个人,寡不敌众,不适合莽。
经过刚才的交流,她听出这几人声音稚嫩,还有两个穿着十三中的校服,都是比她小的孩子,心中胜算又大了几分。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弯身抄起楼道边不知道谁家没来得及扔的破中药罐,单手举起向楼下挥了挥:“准备好了吗?要下来咯。”
黄毛退后半步,伸手指她,“你敢!”
但尔晨没在怕的:“你看我敢不敢。”
说罢举高药罐要往楼下掷,那罐里不知是谁扔了个煤球,顺着罐口骨碌碌滚出来,磕到窗台边,“啪”掉下楼,煤渣碎裂一地。
几个太妹没想到真的有东西掉下来,年龄都不大,惊叫着跑开,黄毛腿脚尤其利索,跑得最快。
但尔晨还举着药罐,神情有点懵。
她拍了拍罐子,剩余的煤灰掉出来。
很奇怪,怎么现在还有人用煤球?
只剩那个被欺凌的女孩留在原地,但尔晨跑下楼时,看见她蹲在地上收拾七零八落的笔盒、书本。
走近了才看清,这女孩身上没有明显伤痕,但尔晨松一口气,她发现的还算及时。
只是女生衣服上沾了许多奶油渍,大片的白沁透肩膀,草莓绿叶点缀其中,谁干的就......很明显了。但尔晨赶紧上去帮她收拾,“不好意啊,误伤你了。”
刚从恐惧中脱离出来的小女孩声音带着些啜泣,手背抹了把眼泪:“没事,谢谢你。”
收拾好东西,但尔晨将她扶起来,觉得过意不去,提议:“要不,我给你找件衣服换上吧,我家就在楼上。”
小女孩摇摇头,“没关系,衣服反正也是要洗的。”
见这孩子这么懂事,她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从包里抽出几张纸巾替小女孩擦了擦,多余的奶油被纸巾带走,但尔晨想起什么,抬头问:“她们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吧?”
想到刚刚这女孩求饶时说的话,她大概猜到这小孩应该是被欺负惯了。
小女孩点头。
她继续问:“也没和家里人还有老师说过?”
小女孩抿了抿唇,似是觉得难以开口,还是点头。
但尔晨轻轻叹了口气,把擦完奶油渍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又替她理顺衣领,将她乱掉的头发拨到脑后,动作安静而自然。
一些老生常谈却又不得不说的话徐徐落入小女孩耳中:
“遇到这种事不要逞强,你是被欺负的人,一味忍让只会让她们变本加厉,也许今天很巧,碰到了我,那么明天呢?” 她看着小女孩的眼睛,又补充:“无动于衷就是在助纣为虐。当然,如果你是因为不敢才不说,我可以帮忙转达。”
她指了指远处十三中的建筑物,“我初中也是在这个学校念的,这里的老师我都认识,相信他们不会对你的遭遇坐视不理。”
小女孩紧抿着唇,神情挣扎,眼底浮上一层湿意。
她的反应让但尔晨感觉到,这事对她来说很艰难。
见她不说话,但尔晨弯身,用拇指擦掉她眼边的泪,温声说:“拔掉毒刺,才能让血肉重新长出来,也许会有点痛,但这并不可怕。”
“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但尔晨拿出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我帮你转达?”
女孩垂眸,似乎在回想什么,最终痛苦地闭上眼,点头,算是愿意接受她的帮助。
小女孩长得挺漂亮,外形乖巧、眉眼秀气,哭起来梨花带雨。看她哭,但尔晨手足无措,觉得该做点什么,用手轻轻拍她的背,“好了好了,没事了。”
听到安慰,小女孩哭得更凶,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但尔晨也没哄过孩子,不得不岔开话题:“你看现在也不早了,你家在哪儿?要不我送你回去?"
小孩抽着鼻子,支支吾吾地报了个地址。
脑子里搜索了下大概方位,离这儿也不算太远,但尔晨看了眼手表,八点一十六。走得快的话,九点前就能赶回来。
她牵起女孩的手:“成,姐姐送你回家。”
短暂地回家放了书包,但尔晨就领着小孩回去找妈了。
一路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破冰。
但尔晨从交谈中得知,这小孩叫林安安,在十三中读初一。好巧不巧,林安安的班主任当年也带过但尔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据林安安描述,她和家里人关系不太好,原因是有个“表哥”从中作梗,挑拨她和家人的关系,因此她被欺负了好几个月也没敢回去吱声。长时间的欺凌压力导致她成绩下降,经常被老师谈话,长此以往形成了家里、学校两边碰壁的情况。
所以这件事她谁也不敢说,一再忍让。直到今天,她实在没钱了,被几个不良少女拖进巷子里,然后遇到但尔晨......
但尔晨边听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编辑成短信,发给林安安的老师。
还好她毕业了没删掉老师的号码。
很快,两人来到林安安家楼下,“叮”电梯门开,林安安进去按了个楼层,两分钟后,两人站在一扇黑色入户门前。
林安安指了指门的方向,又抬眼望向但尔晨,满脸的恳求。
但尔晨指自己:“要我去敲门?”
林安安怯生生地交代缘由:“今天出门前还和他们吵了一架,忘了拿钥匙......"
但尔晨此刻有点明白当年那些老师上门家访时是什么心情了,她无奈走上前轻轻叩了叩门。等待的过程中,她在心里打草稿,一会儿见到林安安的父母,要怎么跟人家说开场白。
你好,我捡到了你的女儿。
不太对。
你好,你看看这个是你女儿吗?
怎么怪怪的。
......
正当她纠结怎么说开场白时,门锁转动,黑门忽然敞开,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室内光,很沉很严厉的一道声音不由分说压下来:“你还知道回——”
对上来人的目光,门内外的人皆是一愣,卞靳旸扶着门框,咽回没说完的半句话,改成:“怎么是你?”
但尔晨就更懵了,怎么是她的狗同桌?!
等等,他是林安安的表哥!
藏在但尔晨身后的林安安也很震惊,他俩怎么会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