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怀德。

今年夏天来得比往年要早。

刚到五月下旬,空气闷热,云层里时不时闪过两个旱雷虚晃一枪,灰蒙蒙的天酝酿了一下午,愣是没挤出半滴雨。

和天空一样沉闷的,还有七中学子。

傍晚放课后,高二一班的学生们趁吃完晚饭的空档正在教室里小憩,难得的休息时间,教室里几个卷王还孜孜不倦地翻着书,生怕落下一分一秒。

吊扇孜孜不倦地运转着,风和书页翻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青春期独有的白噪音,助眠效果显著,也有精神好的同学玩着无聊的追逐游戏,微微喧嚣又不过于吵闹的环境最适合干点自己的事。

但尔晨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从桌洞里拿出一叠花色信纸,轻轻撕下一页,在桌面上展开。

她蹙着眉心咬了咬笔帽,不知从何下笔。

尽管要写的内容早已滚瓜烂熟,可每次提笔,还是会像第一次写时那样生涩。

从高一开始,她写废了无数张信纸,却始终没写出一封满意的情书,

其中“难产”的大部分原因都是:字太难看。

但尔晨从小字就写得不好,像小学生画画,也就占了能看清楚这一优点,每次在漂亮的纸上写东西,都让她有种把纸“糟蹋”了的愧疚感。

按照惯例犹豫几秒后,她终于提笔写下那句熟悉的开场白——

周书延同学,你好。

......

窗外时不时有微风扑进来,卷着一股夏日独有的香樟味。随着笔尖触碰纸张发出淡淡的摩擦声,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张清俊的脸......

她抬头看了看教室最右边的那个背影,那张脸的主人就坐在第一排,肩线挺括,发丝微动,修长的指节正若无其事地翻动书本。

视线不敢在他身上多停留便匆匆低下头,写到一半,一道懒洋洋的声线打断了她。

“但尔晨,你能不能小点声。”

寻声侧目,漆黑慵懒的眸光早已在旁边等侯多时,同桌卞靳旸正支着脑袋审视着她,蓬松散乱的碎发发耷拉在额前,眉眼倦淡,透着点被人打扰美梦的烦躁,似乎是忍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

但尔晨拿笔的手一滞,觉得莫名其妙:“什么小点声?我没说话啊。”

卞靳旸不紧不慢地重复完她刚刚写下的最后一句话,紧接着说:“看来有些人并不知道自己有边写边念的毛病。”

她心头一震,下意识护住信纸:“你听到什么了?”

“情书呗,还能听到什么。”

卞靳旸坐直身子往她那边撂一眼,粉色信纸的一角堪堪从她的胳膊肘下露出来,他眯起眼睛,眼神刺探。

他视线的降落点仿佛聚起一团看不见的火苗,灼得但尔晨心惊肉跳,三两下将信纸收起来藏进书包,虚张声势地反驳:“谁,谁写情书了,我业余时间写点散文陶冶情操不行么!”

她理不直,气也壮。

“不是情书最好”卞靳旸打了个哈欠,语气懒散“哪位壮士要是收到这种鬼画符,恐怕会倒八辈子血霉吧。”

鬼,画,符。

三个字,成功激怒但尔晨,但她没发作,咬着牙,拧开桌上的冰水猛灌了一口。

这事非同小可,关系到自己的秘密,不能轻举妄动跟他吵架,因小失大,不是她的作风。

要冷静。

见对方完全没反应,卞靳旸倍感新奇:“今天这么稳重,居然不跟我吵架?”

他凑近了一点,没完没了地问:“不会真是情书吧?写——”

“给谁的”三个字还没说出来,但尔晨忍耐到了极限,一把捂住他的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她正在气头上,下手没轻没重,两手交叠,严严实实捂住了他的口鼻,一点氧气都不给他留。

只是,还没占多久上风,下一秒,手心划过一道湿软的触感。

她触电般收回手:“你舔我干嘛!”

夺回呼吸的卞靳旸挑起一边眉毛,“怕你把我捂死,自救不行啊?”

这动静引来前桌曲柚宁,她转过半边身子给姐妹撑腰:“你又欺负她?”

但尔晨惨兮兮地告状:“你看他,还舔我手。”表情像是要哭了。

卞靳旸:“......”

曲柚宁找了张湿巾纸往但尔晨手心擦,边擦边数落罪魁祸首:“一天天的就不能消停点,干嘛老欺负她,找点别的事做不行吗?”

卞靳旸吊儿郎当地回:“我乐意。”

曲柚宁白他一眼,将手里软趴趴的一团砸过去:“死变态,欠削。”

卞靳旸歪头躲过攻击,嘲讽地吹了个口哨,欠的不行。

但尔晨和曲柚宁交换眼神,一致认为二打一胜算还是比较大,二话不说卷起手边的课本。

须臾,一阵穿堂风引着浓艳的香水味进了教室,班主任付明霞踩着小高跟缓缓而来,打断了这场小风波,大家各自归位。

付明霞噔噔噔走上讲台,用三角尺往讲台上敲了敲:“都别睡了,上课。”

听动静就知道来者不善,教室里的困兽们如梦初醒,一个个唉声叹气地拿课本、打哈欠,细小的躁动声犹如从地狱传出的哀怨,磋磨着人的神经。

付明霞最见不得大好年华的中学生这每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拿起三角尺使劲敲黑板边沿——“磅!磅!磅!”

“马上要高三了,都打起精神来,别以为在培优班就可以为所欲为,往年培优班落榜的那也有的是,离高考还剩XXX天,时间不等人......”

怀德七中作为市重点高中,学风严谨,教育制度别具一格,每个年级共十个班,一到三为培优班,四到七为平行班,八到十为普通班。

付明霞作为培优班之首的一班班主任,教学手段严厉,平时不苟言笑,三十来岁看着却有着五十多岁的老成,是个令中学生闻风丧胆的人物。

挨了顿□□,教室里安分不少,晚自习中途付明霞接了通电话,随后宣布:“供电局通知,学校街道附近的电缆出了故障,需要临时检修,一个小时后停电,今天的晚自习取消。”

等她复述完最后一个字,全场沸腾,走廊外,其他班级的欢呼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班里几个手快的已经在收拾书包了。

付明霞看了眼手表,提高音量:“安静!那么着急干什么!一个小时后才停电,都给我坐回去,这节晚自习还有十五分钟,下课后再走。”

躁动声瞬间熄了火,很快,大家又恢复成一潭死水的状态,硬是熬到广播里开始催促各个班清场,付明霞才放人。

住读生火急火燎地回宿舍为洗澡时间争分夺秒,走读生倒是慢慢悠悠的不着急,曲柚宁收拾好书包回头问但尔晨:“宝,等会儿有安排吗,今天这么早,一起去吃个宵夜?”

但尔晨拉紧笔袋,好啊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门口一声呼喊,勾走了前桌的魂:“曲柚宁,快点。”

闻声望去,一个小麦肤色的运动风少年站在教室门口,手里夹着颗篮球。

是隔壁班齐宵,曲柚宁的青梅竹马。

平时风风火火的曲柚宁一见着他就秒变温柔小绵羊,在她眼里,什么天大的事遇到齐宵都要靠边站。

果然,没等但尔晨回复,曲柚宁已经闪现到齐宵面前,友地冲她道别:"宝宝,我们明天见。”

夜宵计划胎死腹中,但尔晨只得苦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教室外人来人往,许齐二人找了个合适的空隙穿进人流。

齐宵背影高大,曲柚宁比他矮一个头,门口的风将女生的头发抚起撩到男生手臂,两人穿着酷似情侣衫的蓝白校服消失在但尔晨眼前。

该说不说,还真有点般配。

她回过神继续装书,卞靳旸快她一步收拾好,临走还前手欠地捏了一下她的丸子头:“走了啊。”

但尔晨炸毛,对着他的背影无声地挥拳。

走就走,揪人头发干嘛!

讨厌鬼。

教室里已经没剩什么人,值日生催着要锁门,但尔晨依旧不紧不慢地收拾书包,像是在故意等待什么。

终于,最右边第一排那个背影开始动身,但尔晨背好书包连忙跟上,随着人流遥遥跟在他身后。

她控制着距离,始终和那人隔着大概三米远。

是就算他回头也可以若无其事假装是路人的安全距离。

但尔晨偶尔会这样,悄悄跟在周书延后面,和他一起走到校门口。放学人多,她隐藏在路人阵营里,大概率不会被发现,运气好的时候,被人群挤到前面,还能近距离看到周书延......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