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路公交车沿着春泽路一直驶到这条道路尽头的公交站牌,两旁的常青树也在此处洒尽绿茵。
姜别夏背着书包在公交车重复的提示音中从后门走了下来,轻车熟路地绕过道路两侧高耸得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顶处的公寓楼。
越往里面走,便愈发能听到从巷子里传出来的各种声音,一楼没开窗炒菜时发出的刺啦声,夫妻间鸡毛蒜皮小事吵闹声,穿着大汉背心的上了年纪的老头们摇着扇子下棋时的叫喝声,闹闹哄哄。
嘉祥居民巷子里的矮楼又破又旧,到处都能见到被贴着乱七八糟的广告纸,却也到处充斥着浓重的生活气息。
姜别夏缓缓上到四楼,拿出钥匙开门,年头儿有些久了的老式防盗门,打开时常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没等她进门,对门先开了。
“夏夏回来了啊。”
姜别夏听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极为自然地扭头,笑着招呼道:
“张姨好。”
面前身材微胖腰间还系了个半身围裙,面相极为和善的女人端着一盆豆包边递给她边笑着。
“我一听都知道是你,周姐还没回来呢吧?”
“我今天歇班蒸了点豆包,拿回家一会儿你和周姐都尝尝,好吃了给姨说,咱下次再蒸。”
姜别夏有些不好意思,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手里便被硬塞上了。
“别和张姨客气啊,赶紧拿上回家。”
张琳华半推着姜别夏往家里走,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姜别夏双手端着那一盆豆包,急忙道谢:“谢谢张姨,一会儿我把盆儿给您送过去。”
“成,不急用,什么时候送都成。”
张姨的声音被隔绝在门外,屋里一片寂静,姜别夏先是把那一小盆豆包放到了厨房,接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姜母以前是全职太太,自打小学时姜父生病去世后,姜母便在离这不算远的一个小家具厂里找了份儿工作,平时下班时间比较晚,姜别夏每次回家也总是习惯了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夏天,姜别夏的房间几乎全天都被阳光照射着,格外闷热,书桌上的小风扇呼呼地吹着,仿佛吹出来的都是热风,丝毫难以驱散热意。
姜别夏定好做饭的闹钟,才慢慢地掏出书本。
书本里不知道夹了什么东西掏出来的时候被顺了出来掉在地上,她低头找了找,看见了那块不显眼,课间没吃的软糖。
姜别夏不自觉地脑海里便想起了男生那会儿硬要自己收下的神情。
粉色的包装袋里面装着一颗透明带着粉红夹心的糖块,和男生张扬的性子一点儿也不符。
姜别夏不懂解扬为何执着要自己收下,她或许勉强可以解释为真的还是因为水龙头的事情道歉,只是,在那之后的她却不能理解了。
解扬那句让她好好关照新同桌,可是他真的缺自己的关照吗?
转学第一天,就有不少人围在身边,又顺利地有了两个还不错的朋友,一天时间的交际似乎都要比她和班里同学这一年的交流都多了。
很显然,他不乏关照。
课间那会,姜别夏拎着水杯站在外面等座位上的人群散去时,想的是什么?
姜别夏记起来那会儿自己看着被围住的男生,脑海里兀自涌现出来一句格外矫情的话。
“如果说有的人生来就是主角,那么她以为,解扬便是这样的存在。”
而姜别夏也极为清楚,自己不会成为这样的存在。
两种性格差很大的人,仿佛像是无尽荒野上望不到头的两端天际,风吹过,都在向前移动,只是方向不同注定永远不见交汇线。
书桌上的小风扇吹的时间久了突然发出一阵执拗的僵硬声,姜别夏思绪缓缓抽离,把手里的糖放在了最左边的收纳盒里,开始认真写起了作业。
——
盛夏的夜晚,漫长,晚来。
姜别夏写完作业,夜色已经迟缓落下,厨房的饭煮好温着,恰不多掐好时间,提了袋垃圾往楼下走去。
居民楼不算宽敞的小道,老旧的路灯一闪一闪,隐约照亮脚下的路,姜别夏散步般地走到巷子口,便看见迎面穿着短袖加中长裤的姜母朝着自己走来。
“夏夏。”
姜母一如往常地从远处喊了一声姜别夏,脚步加快了些许。
姜别夏走到了姜母身边,习惯性地攀着自家妈妈的胳膊,提过了姜母手里的袋子。
“妈,你买了草莓?”
周岚胳膊回挽着姜别夏,语调温柔细腻:“下班路上碰见路边正好有卖的,晚上便宜些了,妈就买了。”
姜别夏顿了顿,她很喜欢草莓,却不常吃。
其实她也看见了路边卖草莓的小摊子,早上出门的时候是三十块一斤,刚才下楼又碰巧听见同楼的住户妻子抱怨着路口那草莓这会儿还卖三十。
姜别夏没拆穿周岚的话,若无其事浅笑道:“那一会儿回家尝尝甜不甜。”
周岚笑了笑,应声:“妈挑的,肯定甜。”
“对了,一会儿给你张姨也送去点。”
姜别夏点了点头,蓦然想起来张姨的盆忘还了,忙对姜母道:
“张姨今天蒸了豆包还给了我几个,盆我忘记送回去了。”
周岚不紧不慢道:“你张姨又送东西了?没事,这会儿她指定还没休息,妈一会正好都送过去。”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高三生活还适应吧。”
周岚平时上班忙,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对于自己女儿的学习生活虽有心帮助,却也余力不足,只能逢着时候聊上几句。
姜别夏回了句:“挺适应的,妈你不用操心我。”
过了一会儿,她又语气平淡地补了一句:“我今天换了个新同桌,还是新来的同学。”
周岚表情有些意外,似乎有些惊讶,毕竟姜别夏很少主动提起班上的同学,上次提起还是高二的时候说起陶然那姑娘。
“新同桌人怎么样?和善吗?”
周岚接话问道。
姜别夏犹豫了几秒想起解扬在班里的人缘,才缓声:“应该是挺好的,和班上不少同学都相处得很好。”
周岚能从自家女儿的话语里听出来她这个新同桌应该挺外向,没多说别的,只是点了点头道:“那就行。”
姜别夏却脚步缓了缓,扭头看向身旁的姜母,表情有些迟疑。
周岚借着路灯的微弱光亮,看见自家女儿的表情,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缓声道:
“夏夏是不是想问,妈怎么不说要让你也和新同桌好好相处?”
姜别夏没应声,其实她是想问,但她好像又已经知道了答案。
周岚不等她回答,右手搭在姜别夏挽着自己的那只手上,温声道:
“妈当然也想我们夏夏能交很多朋友,但妈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和方式,妈不强求着你去做任何事情,十七八岁孩子的主见本就应该得到尊重。”
作为母亲周岚格外清楚自家女儿的性格,别的同学假期可能会和同学出去玩,或者是领着同学回家到家里玩,可是周岚没见过姜别夏这样,她固然希望女儿也能有这个年龄的活泼,但她同样尊重姜别夏的一切。
夜晚居民楼失了白天的吵闹,多了安宁和静谧,姜母的声音像是和煦的晚风,一阵轻拂过后,吹散了丝缕的烦扰。
姜别夏突然间鼻子泛酸,记忆里小学的时候姜母似乎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候是一年级刚开学,姜别夏因为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偏偏新同桌又是个话多又受惯溺爱的小男孩,好几次和姜别夏说话她都格外冷淡,后来有一次小男孩儿硬要扯着姜别夏玩他的塑胶玩具蛇,姜别夏没理,便被推倒在了地上。
接着俩人撕扯扭打在一起,姜别夏虽不服输可到底没男孩儿力气大,脸上被抓了两道渗血的长痕,愣是憋着眼泪不掉。
老师请家长来办公室处理,了解原因后,那是姜别夏第一次看见一贯温柔的姜母气红了眼,朝着对方家长大喊大吵。
处理脸上的伤口时,小小的姜别夏看着姜母一圈泛红的眼睛,忍着疼意嘴上却说着夏夏不疼。
那时候姜母也是这样,表情很认真也很坚定地对着她说:
“夏夏,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我们夏夏是有点内向,但我们的内向不伤害任何人,那么它就值得被别人尊重。”
姜母保护了她的性格,所以姜别夏或许偶尔也会羡慕外向的人,但更多地是学会接受自己内向的性格底色。
姜别夏借着晚风的凉意吸了吸鼻子,靠着姜母轻声道:
“妈,我知道了。”
时而照亮时而昏灭的路灯,把母女俩的影子拉得格外长,各自温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漫漫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