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她怔住,一时慌乱了心神。

“你、你是何意?”

裴弗舟见她不会跑了,在腕上的力道微微一松,她立即泥鳅似的抽回了腕子,只剩他的手虚握着停在半空。

半晌,他慢慢收回,淡道,“你愿嫁,陈逊未必肯娶你。”

这话教江妩脸色发窘,胸口微微起伏两下,只觉他又在轻嘲她。

“你、你何必在今日如此...”

裴弗舟微微蹙眉,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他顿了顿,继而道,“陈逊心中有人。你嫁他,选错了。”

“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

江妩脸色微红,咬咬牙,垂眸从唇角吐出两个暧昧字眼。

“通房。”

裴弗舟闻言,只是沉默,良久,才道,“可我指的,不是这个。”

江妩手指微颤,只觉得他话里有话。

见他步履向自己靠近些许,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最终抵在身后灰墙上。

一方天地里,烟雨拢着二人的影渐渐重叠。

他却微微俯身,只在她身侧一顿,低声道:“陈逊曾与苏弈之妹苏蓉,有过情意。”

此事事关国公府秘闻,旁人是不能知晓的。可他也不知为何,只想此刻告之眼前这个姑娘。

江妩抬起脸,果然无比惊愕地看着他,显然是被这件事震撼了。

他轻轻叹气。

“江姑娘是局外人,自然不知。”

“苏娘子,可她,”

话没说完,裴弗舟便回答了,“他们岁初春宴游园认识的。”

“彼时苏蓉与陈逊私交生情之事被国公夫人知晓,陈逊无官无勋,国公夫人不允。至于你说的那个通房,想来是陈逊失意醉酒后才闹出的事。”

江妩心头黯然,凝凝地瞧着廊外接天的雨帘。

“那、他们如今?”半晌,她喃喃了这一句。

“断了。”裴弗舟说完,却听出旁的意思,不禁莫名心弦微躁,“即便如此,你竟然毫无在意?”

江妩咬咬牙,只摇了摇头,“能过日子就行。”

她好不容易摆脱了国公府,但凡松下一口气,都如再临深渊。裴弗舟之言的暗示,她怎么会不明白?

她没有别的选,想速战速决,就要豁得出去。陈逊若对苏蓉真有余情,她不是也有为自己考虑的私心?婚姻么,走到这一步,没必要再去奢求什么真情实意。

她只想先能平安地活下去。

可她的坚定,却引来身旁一声难以置信地冷嗤。

“当日我以为你自有一番不同旁人的心性,不想此事竟如此糊涂。”

“我没什么野心,只想寻人嫁了安稳生活。”她倒是乖顺,不被激将。

裴弗舟忽而觉出自己莫名的“好心”显得可笑又多余。

“江妩!”他突然沉沉地直呼其名。

是恨铁不成钢也好,是觉得难得好心显得滑稽也罢,他的语调里有了薄怒。

“你可真是,”

江妩抬眼见他双目有灼人冷意,惊得一瑟。

“真是...愚笨!”

“好、是江妩愚笨。”

“你!”

所以,宁愿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地认下“愚笨”两个字,她都还要嫁给陈逊么。

“但愿你嫁得成。”

良久,裴弗舟轻嗤一声,肃冷着脸拂袖离去。

及冠礼在正堂举办。

能由太常寺卿亲自加冠,着实是十分荣耀。

众人艳羡之余,也对陈逊其人赞不绝口。

江妩透过帷帽看过去,见陈逊在冠者为他三加之后,旋身走入堂中,玄冠淄带,举手加额。

其姿态是儒雅士人之风范,想来定是陈家郎主仰慕旧时世家先贤,才教出这样一个清风明月般的郎子。

可一旦心里有了瑕疵,望月之时,也觉得唯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郁结。

胳膊被沈蕙轻轻一碰,听她轻笑暗示,“挺好吧?”

江妩牵唇,只轻声“嗯”一下。

及冠礼冗长又繁琐,礼毕时,雨已经停了。

宾客留下吃茶吃席,而江妩这头则被请入了一间堂屋的后房。

这是给女儿家相看时的规矩,盲婚哑嫁不好,有条件的便教娘子躲在后屋,从隐蔽的小窗听一听看一看郎子的言谈举止,心里有个打算。

江妩进屋前,转眸却见隔着人群,裴弗舟就在那头站着,遥遥自己看了过来,眸色讳莫如深。

这时候,陈逊突然出现在他旁边,似是应约。

江妩眉心微跳,想起裴弗舟方才笃定之言,便心中一慌。

果然,在后房等了半晌,两家长辈已入座,却不见陈逊。

陈知远不悦,招了家仆去叫人。

总算,听外头陈逊匆匆赶来。

“见过父亲母亲,见过沈博士沈夫人。”

“真是。怎么如此失礼!”陈知远先责后缓,顿了顿,“你已及冠,有一事我同你母亲很是挂怀。今日请沈博士他们来,也是为此。”

说话拐弯抹角,其实就是一个意思。

陈逊低着头没有出声。

陈知远继道:“我陈家一向孺慕旧时大族,只盼你日后得一个那般温婉知礼的娘子,不求高门贵第,只要能为你一心持家便可,若是能得一二心性便更好。你可愿意?”

陈逊忽而慌道:“这、儿尚未立业,怎可成家。此事不易太急。”

陈知远只当他是虚应,看了一眼,“无妨。大丈夫何须扭捏?沈博士家中的表姑娘江氏,出身江淮旧望,你不急,怕是旁人就急了。”

这句玩笑,引得众人一笑,却教陈逊低了头。

“儿、儿不能。”

陈知远眉心发冷,“放肆。”

他当然知道陈逊那些事,只盼他赶紧娶妻,好给国公夫人一个交代,算是以后和苏家千金断绝的决心。眼下陈逊推三阻四,陈知远只觉头疼,可不好在沈家前透露。

他目光微沉,缓声暗示,“江氏知书达理,与你配为妻子足矣!你还有什么推脱?”

陈逊很无奈,他的确放不下苏蓉,可眼下无旁的办法,也想过娶妻先应付过去,可奈何方才被裴弗舟一把抓住“提点”。

他一介文弱,日后还想在官场混出名堂争口气,自然不敢招惹这位武侯的人。

于是狠下心,将话说得决绝,“恕儿唐突。逊无官无职之人,配不上江姑娘。还望江姑娘另择高婿...儿不敢高攀。”

说着,将头磕得咚咚响,似是生怕沾上这婚事。

江妩在后房听得一清二楚,十指扣着木沿微颤,知道这婚事是砸了。

她倒吸一口气,已经站起身从小门矮身跑出去,一面跑,一面踩过水洼,顾不及带着帷帽,一路跑到祠堂外的芦苇湖旁。

寒鸦飞渡,鸣声阵阵。

她在湖边顿下脚,天风吹过,眼圈才敢红了。

婚事一砸,国公夫人若是得了信,或许从前种种再次重蹈覆辙,岂不又遂了旁人的愿?

抬眼见天色苍茫,孤景寒寂,此处无人,心里一酸,干脆蹲在地上抱膝呜咽起来。

秋风阵阵,她正将眼泪抹得天昏地暗,却被一阵冷香陡然揽回了神思。

肩头一暖,一件薄氅迎头盖了下来。

她一怔,下意识地撩起薄氅回头,天光下,一袭牙白色的萧然身影落于摇曳的芦苇之中。

此刻,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裴弗舟站在她的身后,幞头软带随风纷飞,也不知看了多久了。

江妩怔了怔,泪痕未干。

“是你?”

“嗯。”

裴弗舟迎风负手,只说了这一个字,嗓音沉柔。

她回过神来,脸色涨红,前仇新怨全都想起,五脏六腑便揉出愤怒。

一时顾不得什么礼节,立即拿开衣氅朝他丢去,羞愤交加道:

“我竟以为你是好人,怎么忘了你和苏弈打断骨头还连着情义,给国公府卖命。我不找苏弈了,我找别人!你还是这般阻碍。”

“你那些话诓我退缩而已,我不退,你便去揪着陈逊威胁!”

裴弗舟没有做声,也没有躲,只被她那一句又一句弄得一阵哑然。

江妩见他不言,十指紧扣,更是观之可气。几步上前,踮起脚一把扯住他斓袍的开领,直视他一双剑眉冷目,冷笑一声。

“你不是一开始就欺负我,想看我倒霉吗。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那声音分明是软盈的,可字字清晰,带着宣战的意味。

裴弗舟冷不丁想起那些旖旎的梦,不由心虚,薄怒反驳。

“你胡说什么,我欺你?我何时欺你了。”

她见他面色陡然一变,忽而后怕,连忙抽回手。

不想,裴弗舟反倒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

他生得高,只居高临下地垂眸去看她,天光自云后落在他的睫影,映出一张格外英俊利落的脸。

她不得不半仰头看他,天边流云丛丛,他的眼中没有倨傲犀利,只有几分复杂焦躁之色。

“你所言何意?说清楚。”

江妩的手被他捏得微颤,死死抿唇,学他平日轻嗤,“堂堂金吾卫右统领敢做不敢当么,故意忘性大,真是笑死人啦。”

裴弗舟听罢一怔,松开了手,背身朝向那片波光粼粼的水面。

他杵在原地,已经她哀鸣阵阵的话里听出怪罪的意思。

一时间,胸怀间千百思绪混沌在一起,竟不知从何说起。

若他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大不了,负责就是了。

反正,他似乎并不厌烦,触碰她。

良久,裴弗舟似是下定决心,准备好接受这个现实。

“江姑娘。”

他下颌微抬,默了默,终于转身道。

“其实,我是忘了一些事情。”

“世子同你交好,那我们”他喉头艰涩地一动,终于问出口,

“到底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等编上班才能周一挂两日公告。

所以周一周二暂停,只能周三继续。周三评论区抓几个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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