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是...这样吗?他也会...”

张了张嘴,“也会怕?”几个字,还是没说口。

江妩一时有些错愕,从来以为这个人都是无坚不摧的,有一种无所不惧的冷硬。

却不曾想,他也有畏惧的事物。

这时候才发觉,原来裴弗舟在她眼里还是有些认可之处的。

好比如今,她还是无法将“畏惧”二字,和裴弗舟联系起来。

沈蕙却笑叹,“你那日不是也在么?世子在岸边时提了此事一句呢。”

江妩抿抿唇,索性没有再说话。

沈蕙奇怪,“你就站在旁边,怎会不知?”

江妩心虚,只伸手从盘中捞起一块点心,“我可能没留意吧。人声鼎沸,没太听清。”

说完,连忙低头咬了一口糖酥糕,那时候她一心只留意世子,自然是没去注意旁人的,更何况...

她下意识地含糊喃喃,“其实我...有点怕他。”

这一句声音湮没在甜腻的酥点中。

沈蕙自是没听见。

江妩垂眸,原来她对裴弗舟毫不了解,这样的感觉,让他好像也没有记忆里那般令人怵头了。

秋雨绵绵。

到了及冠礼那日依然是未止。

沈府一行人提早租了一辆马车,往洛阳城郊东的陈家祠堂赶去。

一路缓行,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只听对面卢氏言,“快到了。”

江妩从假寐中醒来,轻轻挑开帘子往外看。

凉风扑面,郊外之景便铺天盖地的映入她眼帘。不比城里那种长桥卧波,歌台暖响的奢靡,郊外的天色一层层晕染在苍茫的乌云中。

长亭孤寂,寒湖渡鸦。分明是冷然萧瑟之景,却看得她胸中开阔起来。

马车停驻,仆僮婢女们举起伞迎上。

沈居学作为陈家郎主的好友,于是有幸做为及冠礼的赞者。他一下马,陈知远便迎了上来,“劳烦沈兄了。得沈兄为吾儿及冠的赞者是他之幸呀。”

“哪里,你如今同七皇子炙手可热。能请我,我怎会不来?”

一番客套下来,陈知远看了一眼后头带着帷帽的少女。

虽看不清模样,可轮廓是极清艳的模样。

江妩微微屈身行礼,不多言。

陈知远与沈居学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引路往给客人休息的明波堂走。

祠堂常年供奉香火,檀香的味道被雨水打湿,沉甸甸地压在衣袖,挥之不去。

沈居学继而问,“不知,正宾最后选的何人?”

所谓正宾,是及冠礼中为郎君加冠的那个人,应选德高望重的族中老者或是师长。

陈知远思及此,叹气,“若非逊儿的阿翁去得早,他长辈又不在东都,此事怎会劳烦旁人?我本要请吏部裴尚书,可他谦推一番不点头,只肯做观礼宾客。好在,他为我引荐的太常卿,从前也是有过交情...”

“...几位随我来,裴尚书与张寺卿他们已经到。”

江妩今日有些神思不定,一直拘礼着静默跟随。

脚下已经跟着迈进了明波堂时,才意识到那位“裴尚书”是何人。

此时天际深灰,堂中未燃灯。

一线天光蒙蒙地照进来,堂中赭石色的木头吃透了水汽似的,颜色变得更加浓深幽远。

因此,堂中的那一道浅色的身影更为瞩目。

江妩看清后,呼吸一止,下意识地后错半步。

烛台旁伫立的那个人,一身牙色的斓衫,下面压着黛色宝相花的内衬,幞头软软的带子落在后颈。

若非是一双浓眉利眼间藏有锋芒,只怕是以为是哪位儒生。

自国公府夜宴后,江妩以为不会与裴弗舟再见,至少不会,这么快...

不曾想,他却出现在这里。

而坐在案几前自带威严官风的那一位,原来就是裴弗舟的父亲,旁人口中的吏部尚书裴肃。再一旁有名士之风的,便应该是张寺卿了。

方才,裴肃和张寺卿正效仿古人,对坐清谈以应今日之景,正不尽兴时,见老书袋子沈居学也来了,很是欢迎。

沈复鸣拜会后,先去正堂寻同窗陈家大郎帮忙了。

裴肃捋须快意而笑,“听张寺卿说起沈博士为赞者,我们一直盼着你来呢。三人对谈,岂不妙哉?”

几人打官腔寒暄一通,张寺卿道:“小女和她阿娘在后堂歇息。若见了尊夫人和沈娘子,必定也是欢喜的。咦,不过这位娘子是?”

“啊,是妾身表侄女,江氏。”

“哦...原来是这位娘子,要同知陈家大郎相看呐...”

江妩听着脸色渐渐微红。

裴肃纵横官场多年,可是身边常年无女眷,这方面粗枝大叶起来从来不自察,说到一半才恍然大悟,一时发觉话多了。

于是顾及着娘子脸面,尬笑两声,拂袖改口,“这是犬子弗舟,诸位必都已认识过了。弗舟,还不见过沈博士?”

话落,却没听裴弗舟立即应他。

裴肃纳罕,侧身睨目一审视,见儿子没听见似的,只心事重重,眼神凝凝。

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原来正是在瞧那位带着帷帽的江氏女。

裴肃面色一沉,只觉得老脸挂不住,赶紧端起茶瓯清了清嗓子,以示提醒。

裴弗舟不言,唇角微僵。

少女青色披帛,鹅黄衫子,亭亭玉立于门口,身后是朱色廊檐下滴落成的大片雨帘。

穿堂风拂开她的帷帽,略施粉黛的芙蓉脸露出一半。

潋滟不妖,清妩动人。

那双英挺的剑眉在微蹙中有些失神了,他喉头一动,却脱口而出唤了一声。

“江姑娘,你...”

裴肃差点没气得晕过去。

这江氏女是要与陈家大郎相看的,这小子凑什么数?更何况,他未来丈人张寺卿就在旁边...简直丢人。

裴肃端着茶瓯抿了一口,而后故意引袖重重咳了几声,这才引得裴弗舟清明过来。

好在裴弗舟反应很快,回过神后,立即从如遭重击的神情恢复过来,眸子淡淡一抬,端袖叉手,冲沈博士一行人拜礼。

他顿了顿,对江妩改口,

“江姑娘,前不久国公府之事,苏家小公子托我问你一句,可大好?”

江妩方才也瞧出他异样的唐突,正莫名心虚,听到这句,倒是多谢他及时解了围。

“多谢,我无事。”

国公府芙蓉池那一夜,他当时一把托起她的腰身,很是及时。

思及此,后腰上便觉出些微妙的别扭。

索性这异样的气氛没被旁人发觉什么。

事实上,江妩有些心慌,几乎是有一瞬间,她不知怎么,重新对裴弗舟起了点退缩之意。

倒不是抵触。

是那种,并不讨厌这个人,但只想逃避的感觉。

她踟蹰一番,总算等到卢氏带着她们退离了正堂,去后堂拜访张寺卿的家眷了。

江妩如临大赦。

只是走到一半。

“表姑母,方才发髻被风吹乱了些,我...去那边更衣。”

“好。一会儿你来后堂就好。”

天昏地暗,后堂有烛火跳动。

及冠礼和相看同时赶上这个日子,着实不是太幸运的征兆。

江妩更衣是假,只是想独自透透气。

她瞧得出来,此事陈家郎主方才应已提前同旁人说起一二。若非十有八九是认可,怎会如此?

看来今日一过,不出意外,大抵和这个陈家大郎就成了。

她择了廊下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望着庭中之景,颇有一种认命的怅然。

陈家祠堂的回廊折转多不规则,一眼望去,有一种陷入迷津的错觉。庭院里,石板铺就的路,青苔斑驳,雨一打,青色盈盈。

她正发呆,忽觉身后一袭冷香拂过,下一刻,一声沉琅落在她身侧。

“你前几日说的人,就是陈逊?”

江妩浑身一激灵,猛地侧身抬头,见裴弗舟抱臂立于她身后。

大概她对这人的怕是与生俱来的吧,须臾之间的那些异样在这一刻通通消失了。

江妩呆了片刻,当即下意识地起身要逃开。

谁知,下一刻,裴弗舟忽然展臂一伸,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霎时间,那手腕上一股力道和热度让她全身一僵,竟是如何退手抽身也动弹不得。

裴弗舟看向她的眼,一字字沉道:“陈逊,你嫁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