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一时错愕,“什么...你、你竟许了人家了么?”
江妩默了默,轻轻摇头,垂身拜下一礼。
“回夫人,此事虽未完全订下...可已与相看的人家有了约定。既答应了,再去反悔,便不好了。”
说着,她退让几步,走到卢氏身旁,补充道,“此事有表姑母可证,江妩并非无稽之谈。”
“诶、这...”卢氏本就懵着,突然被江妩提及,自是一惊,可她无法确切回答是或不是。
她想把江妩说与陈家之事,的确是有些自己的盘算,可这十中还没有六七成的板上钉钉,现下江妩竟骤然直接拿出来说。
国公府的好意,她竟不要么?
卢氏正踌躇如何答,思及今夜江妩如此出风头的举动,一时间,有一丝对自家女儿沈蕙的私心游走上来,于是抱袖点了头,顺势说了下去。
“承蒙国公夫人不弃,可我这表侄女...确实已相看人家了。虽非官非候,可也是门当户对的郎子。定下不定下,也就在这半年了。”
国公夫人一怔。
“如此么。”
国公夫人面上维持着那丝得体的浅笑,可若仔细去看,可见眉宇其后隐藏的巨大的失落。她本是好奇到底哪家的郎子,可这太涉及娘子的私事。体面人家,是不便三番五次打听的。
她定定地凝着江妩的脸,声音无波无澜,似是自语,“好...好。只是着实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
...
听及此处,苏弈已是心绪讶异又烦乱。
他当然知道母亲所言意图为何,本想入室出言制止,却见江妩已自行化解。
可她所言的“相看人家”,却教他更是一震。
转眸看裴弗舟,虽不发一言,可眉间拢起一团难解的寂寥和郁色,嘴唇紧抿,似是亦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迎头打击了一下。
苏弈正在踌躇此刻是否要进屋去,忽然门帘慢慢升起,他凝神看向那个袅袅的身影。
月华如水,那宝石蓝的衫子和胭脂红的罗裙,被银钩沾着松烟墨似的夜色勾出一圈起伏的轮廓,柔软的臂弯上轻轻搭着一条大氅,温婉而纤阿。
庭院里,晚香四溢,有如此女郎立于银辉之下,引人心神微颤。
苏弈忍不住在夜色中温和唤了一声,“江姑娘,你...要回去了么”。
他见到江妩,心中是有愧,说不清对她的感觉,只是想尽力对她好。
“世子?”
苏弈不在前堂,而在此,江妩很是意外。
然而走到庭中,提起那一点灯火,却见苏弈旁边另有一人。
裴弗舟亦已经换上了一身暗色的新衣,在一旁神色淡淡。
负手间,颀长的身形有些萧然孤烈之意。
江妩张了张张唇,恍惚有一瞬间,想和这个人寒暄几句。
或许只是道谢吧...
至少方才,也多亏了他。
可不知怎么,话到了嘴边,却有千万分的别扭和古怪。
这感觉说不清,总觉得,他不该是这样“好心”的人;亦或者,对这人还是抵触和怵头的。
夜风卷着残叶吹过,江妩浑身打了个轻颤。
她一垂眸,索性不去想,只走上前几步,垂眸盈盈行礼。
“今夜给世子添麻烦了,多谢世子关照...明日我会差人将这衣衫洗好后送还。”
“这衣衫很衬你,不必还了。”苏弈轻轻叹气,见江妩只是抿着唇摇摇头,而后只是落寞道,“江姑娘你...何必如此客气呢。”
他不愿放弃她,再进一步地问,“既然江姑娘先独自回去,我派人送你吧。”
“啊、不必了。方才表姑母她已经遣人雇了马车,这会应该到了...”
听她又一次拒绝的时候,苏弈只觉得心间一抽,好似被一团棉花塞住了似的。
他默然无声,幸好此时有女使走了过来,打破了他的尴尬,轻声道:“世子,夫人唤您进去。”
“现在么。”苏弈垂视着江妩的螺髻,轻叹一口气。
女使轻答:“回世子。是现在。”
苏弈无奈拂袖,迈出几步,忽然止住,转身隔着虚空对庭院那头的黑影说了一句。
“夜色昏了,我会担心她。我信你,替我送她回去吧。”
“啊、世子...我可以自己的...”
江妩本来垂眸不语,听到那句,连忙抬头开口阻止。
话音未落,苏弈已经匆匆拂开帘子旋身没入。
江妩不好再说,握了握拳,慢慢地转身。
院中再无旁人,除了是那人,还能有谁?
秋夜微凉,吹得她心里一颤一颤,沉默中,只好对着月下的烈烈人影轻轻咳了一声。
她抿着唇,复垂下眼来,只将大氅自臂弯取下,上前递还给它的主人。
“方才已经叫人烘干了...还给你。”
“哦对了,你不必送我,路也不算远,车上小睡片刻就到了。”
她说完,心中尚未平静,皱眉间还是觉得差点什么,沉了口气,总算从唇角里挤出几个字。
“今日、多谢了...”
那声音极轻,细如蚊蝇,冷风一吹过来,就散开了。
好在,庭院是极静。
江妩那一句话,裴弗舟是听见了的。
他就着方才迎面而来的冷风,忽而闻到一阵淡淡的、不属于他衣衫该有的女子的芳香。
似有若无,勾缠粘人。
他蹙眉,想起苏弈告诉过他,这个味道是西府海棠。
一瞬间,裴弗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是懊恼还是烦躁已然说不清,只想狠狠撕开这一道故弄玄虚的香气,去捕获和看清她最最原本的姿态。
他轻轻咽了下喉头,好在年少时在边关饮风啖血的经历,早已教他学会了克制最深处的柔软而无用的情绪。
裴弗舟没有接那大氅,转身朝庭外行去。
“走了。”
“哦、哦...那江妩拜别将军。”
她匆匆别礼,说得十分仓促敷衍,教裴弗舟足下顿了顿,显然这里是误解了什么。
他一侧身,遥遥看过去。
秋风吹起她的披帛,回旋轻飘,薄薄的肩头只裹着一层那织帛。
这将凉未凉的时节,那衫裙还是高腰束带至胸的,从她纤细的脖颈自束带之间,正肆意袒露出来一大片玉色肌肤。
女子皆以轻盈为美,怕是这府邸的鬟婢只道是择最好看的选。
裴弗舟挪开了视线,嗓音如冷玉。
“一起。”
“诶?什么...”
他只朝她臂弯处的大氅一指,“披上它,我送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