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江妩万念俱灰,她一没旧疾,二没伤寒,管那是蹩脚的医工还是高明的御医,真能所出个所以然来才怪。

拳头在锦被下握了握,心中只将裴弗舟的阴险无情骂了一遍。江妩费力撑坐起来,悄悄隔着屏风往外瞧。

见御医摊开了一排银针,摩拳擦掌似的,她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虽说是胎里带,可我们那的医工也没说是个罕症。偶尔犯了,休息两晚便好,大抵是比伤寒还轻。许太医还是...不必劳烦了。”

她偷偷瞟向裴弗舟的脸,他正负手立在御医垂视那些长长短短的银针。

一层朦胧的山水纱屏横在之间,那身姿依然透着一种压迫感。

“不如...”江妩心里发颤,换个妥协的法子与他交涉,对那模糊的身影开口,“开些药。我多喝些不行吗...”

话是对太医说的,可更是说给他听的。

忽然,裴弗舟调转视线,一脸冷淡的隔着屏风向她望了过来。

纱帐淡化了他的棱角和神情,可仍能感到那道目光径直穿透进来,冰凌似的犀利又直白,有看透人心的力量。

江妩头皮一紧,吓得缩回了被子,一张血气充足的红唇颤颤巍巍,有了哀求的味道,“无妨无妨。其实我方才睡一觉,倒觉得身子好多了...真的...”

半晌,裴弗舟唇角一轻嗤,不再理她。

“许太医,既然江姑娘都这么说了,不如,开药?”

沈氏夫妇将裴弗舟一行人千恩万谢地送了出去。

江妩也能下地走路了,默默垂着脑袋跟在最后面,算是送一送贵客。

裴弗舟绕过影壁前,睨了一眼。

见她乌髻半簪,单薄的身子藏在薄氅里,这么一惊一吓,那脸色才是真的有点苍白。

出了沈府,苏弈和裴弗舟翻身上马。

许太医送出一段,回去前问,“将军,江娘子这‘病’?”

裴弗舟缠了马鞭,一颔首,“你看着办。若真无大碍,只开些固本健体的汤药即可。”

苏弈默默听完,对裴弗舟笑着问,“你方才干嘛吓唬她?”

裴弗舟脸色漠然,平淡道:“我只是好心而已。”

苏弈一怔,下意识地抬起笑眼,反问一句:“是你的好心,还是你的私心?”

他这般究根问底的追击过来,裴弗舟反倒没生气,抬起眉宇轻轻一嗤,似笑非笑道:“你是真傻,还是装的?”

被苏弈茫然的眼神盯了半天,裴弗舟脸色不愉,继续道,“无病装病,引你过来,这不是欲擒故纵是什么。”

苏弈笑笑,其实他不解的是裴弗舟这样奇奇怪怪的态度。

不说这个,他抿抿唇,映着斜阳,青年脸上露出坦然之色,“她要是真对我如此用心良苦,我怎么还好拒绝呢?”

话音才落,身旁马声轻鸣,裴弗舟忽然一揽缰绳,已经转眸看过来,顺口便说了出来,“你果然是要娶她当世子夫人的?”

苏弈迟疑须臾,笑道:“为什么不行呢?”说完,顿了顿,倒吸一口气,半开玩笑地试探起来,“难不成,你同我一样,都看上她了?”

裴弗舟俊眸低垂,睫影映出一层慌乱迷茫的郁色,片刻,他只一提唇角,浅笑着从容说了一句“怎么会?”

他重生后失了大段记忆,只是有点担忧,那种夺人之妻的糟糕预感几分真罢了。

裴弗舟不说那个,只一轻笑,“那你便去试试好了。我拭目以待,喝你们的喜酒。”

苏弈从那话里品出一道轻嘲的语调,不禁勒马大笑。

笑中掺起几分无奈和洒脱,拍了拍裴弗舟的肩头,摇着头道:“我家华贵的车辇是你皇帝姨夫赐的,我父亲的爵位是你姨夫随手封的,连我的婚事都要你皇帝姨夫点头应允。”

贵胄士族之婚,岂能自己做主?

苏弈说着,自嘲中也有几分对裴弗舟的同病相怜,“裴弗舟,你就继续欺负我吧。哪日你在沟里翻了船,别怪我笑话你。”

裴弗舟冷峻英气的脸庞浮起微微的一笑,高马之上迎着落日的光,当真是一位倨傲的洛阳贵公子的俊秀模样。

他只装模作样地恭敬起来,答道:“你可是世子,臣怎么敢呢?”

到了赏秋宴那日,苏弈生怕江妩不去,特意请了一辆宽敞舒适的车辇到沈府接人。

可自己因着被国公夫妇强行留下应客,只好委托裴弗舟帮个忙。

裴弗舟碍着前几日父亲的提醒,本没想赴宴。

临走前,对着裴肃竖起的眉毛胡乱扯了个谎,“此宴乃国公夫人所办,无关政事。去一趟也算是结识些文臣士子,听听他们的清谈,以长见识。”

裴肃轻嗤一声,“哼。你什么时候对清谈感兴趣了?”

裴弗舟无奈,见父亲没阻拦,撩起衣摆胯上了马,硬着头皮说了一句,“若是听到什么,回来禀命父亲。”

裴肃在廊下翻了一页书,懒得揭穿自己的儿子,见他要走时,扬声丢过来一句,“若是见了太常寺卿,替我给你未来丈人问个好。”

裴弗舟最不爱听这个,没应声,只一夹马腹离去。

到了沈府。

苏弈的车辇和僮仆率先到了,正在车下和沈居学推让。

僮仆正发愁,见裴弗舟来了,赶紧道:“将军,您总算来了,快劝劝沈博士。眼看就要耽误赴宴啦。”

裴弗舟一勒马,翻身而下,颔首道:“沈博士无须谦让。世子特让我来送您和家眷赴宴,他如此美意,再推辞出去,岂不又要一番解释。”

“这、这怎么行?”沈博士喃喃着转身折回府邸,要去牵马,语无伦次道,“沈某与吾儿骑马便可,还是让女人家坐就行了。”

裴弗舟不擅长来回虚应,点点头,只在原地等。

这时候才注意到站在后面的江妩。

他略扫了一眼,微微一怔。

和一旁妆容周全的卢氏和沈蕙相比,江妩竟是极简练的打扮。

她穿了一身纱青色的襦裙,上头压着丹色的衫子,松绿的披帛缠绕在柔软的臂弯,不算华贵夺目,可有一种,红蕖袅袅秋烟里的味道。

大抵是她被迫喝了两日的补药的缘故,白皙的脸颊泛着光润十足的气色,只略施粉黛,乌眉垂眸之下,红唇柔波似的一弯,可惜有点耷拉。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见到苏弈,而是见到了他的缘故,她捏着帕子,好像一脸不大情愿似的。

裴弗舟嘴角略略一哂,朝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