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显然是不知道江妩听见的,江妩也不好驳了面子,只顺从地跟了过去。
方才在门外,她无意听见表姑母对自己父亲的“议论”,此刻当然心里有些别扭。
可卢氏那话,倒也不是全错。
说起江妩的性子,的确缺了贵女该有的贤良恭温。
她一出生,恰逢朝廷打压旧望士族,江妩的父亲升迁失利,只能当个舒州小官,官场也郁郁不得志,干脆从此寄情山水,逍遥自在。
所以,江父对于自己这个长女,算是有些不管不顾的放纵,叫她怎么开心怎么来。
按照江妩的习惯,只要想要,就想办法争取;若不想,便说不要。
直到她弟弟江楼出生,江郎主总算意识到,江家的后代不能如此没落颓废下去,这才想要好好管教子女。
可惜,彼时江妩正是十岁的顽皮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江夫人见江妩已经做了长姐,整天还在院子爬树逗猫,叹气说,“如今家里,跟养了两个男孩一样。”
于是一等到她及笄不久,江家便周折找到了在洛阳国子博士府做了官夫人的亲戚卢氏,书信中好说歹说一番,将江妩送入了沈府调///教。
表姑母卢氏自是有主母风范,该给江妩的吃穿用度,从来都没苛待过。
有女儿沈蕙的一份,就一定也会给江妩一份。
只是,上辈子江妩不小心听见,表姑母欲把准备科考的陈家大郎说给自己,却鼓励沈蕙结识梁国公府的世子时,她心里是千万个别扭。
论起温良恭俭,她远不如表姐沈蕙;提及诗乐女红,也差强人意。
可她当时不在意,只是觉得,既然这是一个机会,自己应该和沈蕙一样,也要试一试才行。
江妩走进偏室,去屏风后换回了女衫。
偏室外堂,奴仆在熏笼上放置了两盏烤梨后默默退下。
卢氏坐在矮榻喝茶,面色放松下来,见江妩绕出来,连忙笑着招呼她到灯下,“来,阿妩,这边坐。”
江妩顺从地走上前坐在矮榻的另一侧,跃动的火光照出她长睫的影,卢氏忍不住细细地端详。
这江妩,真是有好颜色。
东都贵女比比皆是,有人文静如莲,有人娇俏似莺,还有人出身更好更高,比如那丞相之女,养得一如人间富贵花...她们样貌禀性皆是极好,都是宜室宜家的好姑娘。
可和江妩一比,好像还是差了点什么。
她静静地坐在那,像暮春时节俯首可拾的一朵玉兰花,或是秉烛夜游偶然摘得的海棠。
虽然瞧着不显山不露水,可放在人堆里一比,便能发现她这种独特的美。让人看了一眼,忍不住又去看。
若是男人见了,大抵总会有一种想伸伸手,摘回家中私藏起来的错觉和念头。
江妩就是有这种特别之处,或者说,有这种能耐。
卢氏望着她这般浑然天成的别致容色,欣赏之余却又转而暗叹:东都的权贵窝,光能被男人惦记着又如何?
不够资质,没被世家瞧上,被惦记的那个反而更容易成了男人的妾室。
所以,既然要‘镀金’嫁人做正室么,脸蛋虽然重要,可性子还是第一。
卢氏想起她苦心栽培出来的自家女儿,转而一笑,心中微微平衡一下。
所以,像江妩这般,不是那么循规蹈矩的姑娘,若想要高嫁,把个月的管教和约束怕是来不及了。
不如择一个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的门户,能过下去日子,就很不错。
这般想着,卢氏便拉起江妩的手,和江妩寒暄了几句后,便说起这个事。
卢氏和颜悦色道:“你阿耶将你送来,大概也是嘱咐过你的。我知道小娘子都面皮薄,不过这里也没郎子,咱们娘俩就自个说说。有些事情,得提前活络起来了。”
江妩听明白了,这是要给她说亲。
她犹豫片刻,垂眸恭顺应了声,“劳烦表姑母为阿妩费心了。”
卢氏点点头,将梨盏推开一些,语重心长地低声说起来。
“适才你不在的时候,你表姑父也同我说了几句......”
“城南里仁坊的陈家,是同你表姑父一同在国子学谋差事的。他家有个大郎,虚岁二十,就快要就及冠了。”
“虽然还未有官职......”卢氏顿了顿,似是知道江妩心气高,于是拉过她的手,笑道,“可你表姑父说了,那孩子是能有前途的。只有勤奋些就能考上进士科,以后走官途,在东都留任,不成什么问题。”
果然是这个陈家大郎。
江妩心里一叹。
这是个还无官职在身的郎子,明摆着需要她去下个赌注:
赌他寒窗苦读后高中入仕,再赌他不会厌弃糟糠,另寻她人。
她从前被繁华迷了心,自然是不想赌这种不值得的,于是直接说了“不愿意”。
可事到如今,比起嫁贵婿,她更不能被选走当和亲的人选才行。
所以,她必须赶紧在一年之内订下来一户人家,过安稳日子,好好活下去。
江妩抿抿唇,做了个小女儿扭捏的姿态,瞧着老老实实的,“阿耶将我托付过来,必定是要表姑母多多做主了。表姑母到底疼我,可此事我也不好太快点头。却也不知,那陈家大郎长得什么样?”
虽说多一条路,多个选择。可她也不想盲婚哑嫁,样貌人品,都是要重新看重的东西。
卢氏望着江妩的乖顺,有些意外。
以她看人的眼光,本以为江妩这孩子是个心气儿不低的,不会那么顺从。
卢氏满意地笑了笑,说这容易,“陈家大郎的及冠礼快到了,你表姑父先得了帖子。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你也能有机会见一见。”
江妩点点头,揽上卢氏的胳膊亲昵地说道:“表姑母待我一向好。要是他满脸麻子,我可不想嫁。”
卢氏拍了拍她,笑着嗔说:“怎么会?那孩子我见过的。样貌周正,一表人才!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江妩暗暗叹了口气。
战事失利的事情大约在一年后,如今一切都平静着。
也罢,她还不知道这陈家大郎是个什么样子,倒是也好奇起来。
彼时索性见一见,也少不了一块肉。
万一彼此有眼缘,她的正缘就是在此呢?
这般想着,江妩便应了那及冠礼的事。
拜安了卢氏,江妩打帘出来,和抱穗一路回了自己的小西苑。
抱穗揣着袖子跟在她身后,担忧地问,“夫人没问您什么吗?”
江妩听得出来,抱穗这是说苏家世子的事。
这丫头只想,若是提一提苏家世子,兴许卢氏有人脉可以张罗认识一下。说不准,就不用见什么陈家大郎,而是选更好的夫婿了嘛。
江妩只摇摇头,转而压了声,嘱咐道:“表姑母没问,我也还未说。咱们权当没有这事,你也别乱说出去。”
抱穗一听,虽然不理解,也只好点点头。
回了自己屋子,门一关,江妩准备沐浴后好好睡一觉再说。
热水已经备好了,她伸手泡进木桶里,舒服的感觉扩散开来,这才觉得紧绷的思绪松懈下来。
拉开屏风,抱穗开始一件一件替她除去衣物。
光洁的身子,只剩一抹青色的袔子和亵裤。烛火之下,映出玉雪一样的肌肤和起伏。
抱穗低身替她将亵裤小心卷到根部,两条白皙修长的腿便露出来,匀称得当。
每次替姑娘沐浴更衣的时候,抱穗都脸红心跳的。
想起听旁的姐妹说起伺候那些大户人家的郎子和新婚夫人,第二日总是要换水,沐浴,更衣,折腾到大半夜。
抱穗想,以后姑娘嫁人了,怕是也要这样。只是,也不知哪家的郎君那么有福,可以像她一样,窥得姑娘这般身子呢?
抱穗正挂起衣物胡思乱想,忽然发觉到什么,疑声道:“诶?姑娘的香囊怎么不见了?”
江妩正拿热帕子舒舒服服地擦着脖颈,听了之后,往木桶边一搭玉臂,只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知道,兴许是今日一路上在哪里掉了吧?”
她也不可惜,继续道,“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我那女红的功夫你还不知道吗?针脚粗乱,也不好看。”
江妩说完,忽然又想到什么,嗤笑一声,“听说那些在外行军的武夫,缝衣服补内甲,都要自己来。说不定他们的女红都比我好呢。”
她是突然想起裴弗舟,记得他年少时也随他叔父去从军历练过的。想象出他拿着针线缝缝补补的样子,那画面江妩简直想发笑。
抱穗却诶了一声,有点担忧,问,“那姑娘绣了名字没有?还未嫁人呢,总归是不好。”
江妩说没有,“我就绣了个江字,因为这个简单嘛。再说了,这满大街姓江的有很多,谁知道是我的。”
听着抱穗杞人忧天的声音,江妩不由得觉得好笑,于是在屏风后伸出玉臂晃了晃,道:“别多想了。快来帮我擦背。”
抱穗一听,只好作罢,应了声“来了!”,转而将江妩的衣衫挂起来,红着脸转去屏风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