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王也难以平静,他何尝舍得让李翊赴险,但他若领兵去了青川,皇帝怕他谋反,定然会让世子进京为质。
至于府中的李康和李蓉,诚王沉重闭眼,这两个孩子性子太过软弱,真乱起来,未必能活。
只有保住长生,诚王府才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这是我给长生的退路,记住,若非生死关头,不要动用。”诚王将折好的手书塞给韦氏,韦氏攥紧手指,用力到指尖发白。
要交代的已经说完,诚王疲倦地坐下,在韦氏一声声低泣中,放软了语调。
“阿圆,这些年都是我对不住你,若有来世,我李珣只愿与你做对寻常夫妻。”他凝视着妻子不再年轻的面庞,仿佛回到了那年新婚的时候。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京中有名的才女,生于书香世家,嫁给他这种莽夫,恐会委屈。
新婚夜时,他小心翼翼地掀起盖头,却对上一张羞涩笑脸。
她没有不喜。
诚王叹息一声,终是迈着沉痛的步伐离去。
翌日一早,诚王去了马场,将李翊一并带走。
从前怕李翊闯祸,诚王给他的坐骑是一匹枣红小马,这次去马场,他承诺给李翊挑一匹好马,李翊喜不自胜地跟着走了。
到了傍晚,忽降大雨,诚王派崔秀回来传话,说今日不便回府,让韦氏准备些父子二人的衣物,晚上就在马场将就住下。
韦氏忙让人收拾了,临行前,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嘱咐了张嬷嬷几句,让崔秀等一等。
不久后,张嬷嬷叫来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小丫鬟,让崔秀带去伺候世子。
崔秀眼都瞪大了,他再木讷,也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心中诧异,但还是领着人走了。
马场后院中,诚王和李翊跑了一天的马,浑身都是汗,李翊先去沐浴,诚王则在梢间看幕僚来信。
忽然一串脚步声走近。
崔秀掀开帘子进来,局促地站在门外,“王爷,王妃担心世子,让奴才带了人过来伺候。”
他让开脚,两个娇滴滴的小丫鬟恭敬地对诚王行礼。
诚王皱紧了眉,这两人柔柔弱弱的,不像是伺候人的。
崔秀站在一旁笑得十分尴尬。
诚王于是懂了,心中顿觉好笑,韦氏许是被他说的话给吓到,有些慌了,怎好把这两个通房给送过来?
只是人都来了。
诚王无心同韦氏作对,问了问两个丫鬟的年龄家世,知道都是已经及笄的、家中清白的小姑娘,就让崔秀带着人去了。
崔秀领着两个丫鬟往李翊屋里去,稍活泼一些的白霜小声问道:“崔大哥,爷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您跟我们透透风呗。”
一旁的白雪没说话,却也是一脸期待。
崔秀板着脸,“爷喜欢规矩听话的,不该问的别问。”
爷喜欢什么?哪得去问连珠啊,反正他觉得这俩爷都不会喜欢。
他将两个丫鬟带到屋中,叮嘱她们不要随意走动,自己折返回浴间,李翊沐浴完,却还不想回房睡觉,跑到梢间去找诚王切磋棋艺。
他与父王鲜少如此亲近地待上一整天,白日里,父王亲自为他挑选了一匹高大健硕、通体乌黑的大宛名驹,说是送他的十七岁生辰贺礼。
小时父王四处征战,偶尔回家,父子俩很少见面,长大一些,李翊自觉是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找父王撒娇很是丢脸。因此,李蓉和李康同父王说笑时,他总是沉默地在一旁站着,只是内心里十分羡慕。
父王是诚王府里的山,也是岷州百姓的天,是大败策鞑的英雄,李翊仰慕他,敬佩他,又渴望超过他。
诚王同李翊下了一局棋,两人打了个平手,面对长子得意的眼神,诚王哈哈大笑,抚掌道:“我儿聪慧!为父后继有人!”
李翊翘起嘴角,“父王且等着,儿子早晚会赢您一局。”
诚王笑得开怀,见时候不早,开口赶李翊回去。
李翊正要从榻上跳下,忽听父王悠哉哉地道:“你母妃给你送了人过来,年轻气盛的,不要胡闹太过。”
李翊差点从榻上摔了下去。
他瞠目结舌地看过去,诚王点了点头,笑得眯起了眼。
李翊愣了。
母妃送来的人……
是连珠吗?
怎会选在这个时候!
李翊手足无措,通红着脸向诚王告退,逃也似的离开了。
从屋里出来,秋夜冷风瑟瑟,李翊被风一吹,倒是清醒几分,恼怒地踢了崔秀一脚,“人来了,你方才怎么不说?”
崔秀委屈道:“爷,您也没给我机会呀……”
他倒是想说来着,是主子您着急要去同王爷下棋的……
李翊瞪他一眼,脚步却没停,“人呢?”
崔秀:“在您屋里候着呢。”
他颇为诧异,难道是他想差了,主子这么高兴,莫非心里对王妃的安排很满意?
李翊抿唇,压不住飞起的嘴角。
连珠在等他。
母妃也是,下着大雨,怎么好让连珠冒着雨过来,若是生病了怎么办?
李翊并不想在这里纳了连珠,马场臭烘烘的,多埋汰人。
见了她,定要与她约法三章,她既已是他的人了,今后可不能再没大没小的,给他脸色看了。
还有那什么养花的小厮,也不准再见面了!
李翊的一颗心仿佛要跳出来,走得太快,鞋袜沾了水他也不在乎,崔秀差点追不上。
到了屋外 ,朦胧灯火映在窗纸上,隐约可见女子窈窕的侧影。
李翊忽而停下了脚步。
原地踱了几步,他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吩咐崔秀,“晚上你不必来伺候,有连珠在就行了。”
崔秀听了前半截话正高兴呢,然而等李翊说完,他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主子在说什么呢?连珠根本没来啊?
他喃喃开口,“主子,连珠姑娘没……”
然而李翊已推开了门。
他大步跨进去,潋滟凤目含笑朝屋中人看去,“你过来可淋着雨了,爷让……”
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两个陌生的粉衣女子怯怯向他行礼,“奴婢见过世子。”
李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慌乱中去搜寻,屋里屋外,哪里有连珠的身影。
他浑身沸腾的血液顿时凉透了。
为什么……不是连珠?
瓢泼大雨依旧下个不停,戌时三刻,诚王正在同幕僚商议事情,忽听前院马场中传来一阵喧闹,争吵声、马鸣,乱作一团,十分嘈杂。
“去看看出什么事了?”诚王吩咐身边亲信。
不多时,浑身湿透的崔秀被领了进来,他苦着脸道:“王爷,世子骑马回王府了……奴才拦不住啊……”
诚王吃了一惊,这么大的雨,李翊回去做什么?
这孩子,是疯了不成?
李翊确是要疯了。
他骑马疾驰在回城的路上,大宛名驹日行千里,也被他累得够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李翊浑身湿透,飞驰中,迎面而来的雨水冷冷打在脸上,溅入眼中,刺痛难忍,李翊却只顾纵马扬鞭,脑中不断回想着屋中那丫鬟说的话。
那两名婢子叫什么,李翊丝毫不记得。
他只记得他十分震怒地问,为何是她二人时,有个怯怯的声音说。
“奴婢听说,王妃问过了主子身边的姐姐,是她不愿,我们二人才被选中了。”
是她不愿。
李翊不肯相信。
但他知道,母妃不会在这种事上欺骗他。
母妃向来宠他,知道他心里想的是谁,之前就已经问过连珠了。
但她不肯。
她为何不愿!
李翊只想去问个结果。
他那样期盼,期盼母妃能将连珠给他,他没想过同她分开,他以为连珠和他想的一样。
原来竟是他自作多情吗?
李翊愤怒又伤心,冲到城门前,守城士兵高声询问来人名姓,李翊扬手亮出诚王府令牌,一刻不停地进了城。
听松院耳房,连珠正在同白薇说话。
白薇下月就要成亲了,连珠托人做的喜被已经做好,大红底色上,一对交颈鸳鸯栩栩如生,白薇爱不释手,叹道:“这花样是你画的?连珠,你这手可真巧。”
连珠笑了笑,也不独揽功劳,“这是爷教我画的。”
白薇笑意慢慢淡了。
她倾身过来,小声地问:“连珠,你知道吗?今晚王妃给主子送了两个人过去。”
连珠淡淡点头。她方才去正院送东西就听说了,有人幸灾乐祸地议论她,连珠也不在乎。
他们以为她会因为李翊有了别人而伤心难过吗?
连珠不屑,她早已不把李翊放在心上。
白薇凑近去看,烛光下,连珠白皙娇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双明亮清澈的杏眼中,不见半点感伤或是嫉妒。
原来连珠是真的不在意……
白薇叹了口气,“我如今才发现,咱们几个里面,你是活得最明白的。”
她原也以为世子通房是个好出路,直到后来白芷为了爬床断送了性命,她才觉得可怕。
白芷被送走前那一日,王妃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白芷居心不良,谋害主子,命人杖责二十。
二十杖下去,白芷整个人血肉模糊,当场昏厥。
王妃素来仁慈,只这一次,就吓得府中人人自危。
白薇才算是想清楚,主子就是主子,即便对下人再好,那也是主子,爷年轻,又是小孩心性,平日十分好说话,但白芷被杖责那日,他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眼中没有半点怜惜。
她自己呢,因是家生子,嫁了人,回府后依旧是奴才,这辈子也改变不了。
连珠或许是早就看清了,所以才想出府。
白薇羡慕地看着连珠,正要说话,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外头。
一滩水从屋外蜿蜒进来,来人没有扣门,沉声道:“连珠,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一声惊雷乍响,连珠心头一惊,愕然抬头。
作者有话要说:世子狂怒中
宝贝们,没有存稿了,所以压一压字数,后天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