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只三日,李荣那边就传回了消息,说是贺敏看见了那幅船舞图后,便请她带信说务必要见见这位村中的小绣郎。

月生听到后两手交叠在一起捏了捏,似是有些紧张。

他不自觉地抬头看向身边的女子,莫云感受到少年的视线,转过头,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无措,便朝他道:“我和你同去。”

谁知月生沉默了一会儿后却摇摇头。

他何曾不想莫云陪着自己。

有将军在的话,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可他更不想别人因为将军的身份而对自己另眼相看。

莫云自能猜到他的心思,不再说什么,只是少年也没爽快答应李荣,他深吸几口气又放下,欲言又止。

“月生,你可是有什么难处?”李荣见状道,“贺坊主说,进城需要的银钱你无需担心,她愿意资助你。”

月生又摇了摇头,他倒不是担心这个:“姑姑,刺绣大会要比几日?”

李荣:“据以往的经验,入会的绣郎被安置在专门的场地内,要待上足足七天,七天后公布绣完的成品,从中选出最好的三幅以示公允。”

“七天……”

好久。

将军的饭没人做,院子没人扫,绿蚁和红泥的马草也没人割。

少年的视线在院子里环顾了几圈,居然生出许多不舍来,或许他下意识里早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心中这样想着,嘴里就不由呢喃出来:“将军怎么办?”

莫云没想到他这个时候居然还在担心自己,不由轻笑一声,说道:“不用考虑这里。”

她说得很干脆,月生心中忽然没来由地不安:“那……我比完还能回来吗?”

“自然。”

听到这句话,他才稍许安心了些,眼睛褪去一层朦胧的雾气,变得坚定起来:“好,麻烦姑姑带我去见贺坊主。”

少年抬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居然让李荣有些不适应。

不到一年的时间,月生明明哪里都没变,又好像哪里都变了。

李荣点头,她也乐于促成这桩好事,毕竟在济城里多结交几个贵人总是没坏处的。

“贺坊主说了,你要是答应去,明日她便替你准备车马。”

“明日?”月生一愣,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刺绣大会没几天了,贺坊主说还有些事要交代,所以能快则快些。”

“好。”

既然打定了主意,月生也就不再顾虑。

他照旧做好今日的晚饭,和莫云一起吃完后,回到屋子里开始收拾起行李。

说是行李,实际上这里也没什么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他挑了两件年前将军给他新买的衣裳叠起来,刚想包进包袱内时,却听见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这个脚步声他认得,是将军。

月生立时放下手中的东西去开门,门扉分开,女子长身直立,墨发束起成马尾落在身后,天气转暖后她脱去了狐裘,整个人显得十分干练。

只是没变的仍旧是那冷肃的气质和带给人的极强的压迫感,而他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反而觉得安心。

说出去估计旁人都会觉得他不太正常。

想到这里,月生恍了恍神,连忙道:“将军,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莫云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只袋子递过来。

月生疑惑地看着她修长而指节明显的手指,没敢接,可又生怕她手臂伸久了会酸。

他轻轻托住那袋子,问道:“这是……?”

“这个月的月钱。”

莫云放了手,指尖不小心从他掌心拂过。

少年感受着女子的温度,微微一愣,但还是觉得不对,随即掂了掂钱袋子。

比往日重得多,还夹杂着几丝清脆的碰撞声。

他拉开袋子一看,里面不仅有许多铜板,还有很多碎银子。

“将军。”月生连忙推脱,“好像给多了。”

“济城不比这里,做什么都需要钱。”莫云道,“多的是给你的路费。”

“我有这几个月的月钱,应当够了的。”

每月十文钱,他至今一文也没花出去过,他听李荣姑姑说,城里馒头才一文钱一个,他一天吃一个馒头,怎么算都是够花了,不能再拿将军的钱。

莫云却看透了少年的心思似的唤他:“月生。”她道,“对自己好一些。”

月生一愣,手指不由紧了紧。

但莫云话音落下后,没等他再说什么,便转过身去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过去。

盛春的月色清丽又柔和,照在女子后背,冰冷的银芒被敲碎融合成镶嵌在轮廓上的弧光,让月生蓦地一阵心悸。

好似这一夜过去,原本依附将军而活的菟丝花就要攀附旁枝独自生长,内心突然忐忑起来。

月生无意识地追随着莫云的脚步往外走了两步,脚步有些乱:“将军!”

少年清亮的嗓音里夹杂着一丝渴求。

莫云转身,只见月生小小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下,整个人熠熠生光。

“将军!刺绣大会公布绣品那日,您……能来看看吗?我……”少年眼神闪躲,似乎在想要用什么样的借口才足够邀请她。

莫云却没等他说完,嘴角的弧度略微上扬:“好。”

短短一个字,简单坚毅。

月生的眼眶发酸,愣愣睁着看向女子,与她就这样无言对视着,直到女子又开口:“明日还要起早,休息吧。”

少年双眸亮得出奇,点头道:“是,将军。”

可他虽然应得很快,但身子却没动,仍旧直直看着女子方向,好像要将这颐长的身影牢牢刻在脑中。

话音落下后,莫云反而没再停留,快步回了屋内,消失在少年的视线之中。

月生觉得原本忐忑不安的情绪一下子沉静下来,甚至有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如同春笋般汹涌破土而出。

这一次,为了将军,为了自己,他也必然要独自坚强。

夜里,少年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总觉得胸腔内那颗怦怦跳动的心发出的声音如战场之上的傲然鼓点,催促着他快一些,再快一些。

去追逐着将军的脚步。

才配和她站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月生侧过头去,发现窗外已经开始泛白,他怕若是再睡着早上会醒迟,索性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把包袱重新叠好后觉得没什么其他事,随后推门走出去。

他在院子外面薅了几把马草,拎着到了马棚里,绿蚁和红泥因为是战马,习惯了时刻保持警惕,所以连睡觉都站着,只是脑袋微微垂下,紧闭双眼,只在听到他的脚步声时甩动了两下耳朵。

鲜嫩的马草上带着清晨的露珠,少年抓在手里用力晃了几下,才整整齐齐铺在食槽里。

就在动作之间,两匹马的鼻子忽然开合了几下,睁开了眼睛,只是让月生意外的是,它们被马草的味道吸引,但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去吃草,而是将脑袋凑过来闻了闻他的脸。

月生被这痒痒的触感逗笑,他伸手摸摸它们的脸,忽然觉得有些骄傲。

将军曾经说过,这两匹马除了她自己谁也不亲,但他没放弃,一得空便来给他们喂吃的,如今它们倒也与他不似陌生人那般生疏了。

“我走了,只有你们陪将军了。”

他喃喃,马儿也跟着昂头喷出一口气来,好像是在回应。

“将军会不会捡其他小乞丐回来?”

“……”

“七天见不到将军,她……会不会忘了我?”

“……”

少年每说一句,绿蚁和红泥就甩一次脑袋,到最后把他自己也给逗笑起来。

他忍不住耸动着双肩直乐呵,直到门外传来一道不属于小院的马蹄声。

“嘎吱嘎吱。”

车辙戛然而止。

“月生。”莫云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嗓音低沉,“济城的马车到了。”

“啊……”

月生惊呼出声,连忙匆匆回屋子拿上行李,被李荣送上了马车。

昨夜他曾想象过今日还要和将军好好道别,但等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却又好似浑浑噩噩地忘了。

等坐定后,月生才一下子惊醒,连忙掀开帘子朝院门看去,只可惜车子早已行入小路,入目尽是路边繁茂的草和树。

哪里还有将军的身影。

李荣说贺坊主一切已经安排好,所以她也没跟着进城,偌大的空间里只他一人。

少年失落地放下帘子,拉开衣裳的前襟,取出藏在里面的钱袋,手指捏了两下,好似在给自己打气。

平复下来后,他又觉得有些无聊,一股困意恰好袭来时,便靠着壁闭上了眼睛,不知眯了多久后,马车终于停下来。

赶车的车妇在外面说道:“小公子,到了。”

月生脸一红,这个称呼……似乎好久没人这么叫过他了,一下子有些无措。

他拿上包袱掀开帘子下车,车妇指了指右边一间挂着金字招牌的铺子:“坊主此时正在里面。”

月生抬头望了眼,只见那匾额上的字迹遒劲有力,即使他不识字,也能看得出书写之人的笔力不一般。

这种地方,他光是要独自一人走进去都需要些勇气,车妇似乎是看出了他的顾虑,笑着道:“小公子,你莫怕,坊主已经吩咐好了,进去自有人会接应你。”

月生有些难为情地点点头。

他谢过车妇,深吸一口气后踏上了面前的台阶,往里面走去。

刚一进铺门,月生便立时被里面亮堂的环境给吸引住了目光,散发着木质香气的柜子深色漆面亮得像镜子,经过时甚至能照出他的影子来,两边的木架上挂着许多绣样,和小坞村的那些绣样不同,这里大多都是他没有见过的华丽繁复的图案,用的丝线也极其顺滑,就算是室内有些弱的光照上去都觉得夺目。

最让他感叹的则是那些排布整齐细密的针脚,这般比起来,他一向引以为傲的绣技与之比起来也已经不算出彩。

原本自信满满的少年突然像霜打的茄子,顿时察觉出自己的渺小。

“这绣样可还入得了眼?”就在这时,一名穿着精致的男子朝这边走过来,笑着对他道:“你就是月生吧?”

“啊……是。”月生一愣,回过神来。

他还穿着过年时将军买的蓝白小袄,在这种天气里就显得有些厚重,巴掌大的脸有些泛红,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羞赧。

“怎的露出这副表情。”男子边走边道,“你可知这些绣样出自谁的手?”

月生抬头看过去,男子已走到了跟前,柔和的五官给人一种温润如水的感觉,眼尾皱纹带着些许岁月的痕迹,看着就让人觉得亲近。

“……不知道。”他摇头。

“都是刺绣大会里的佼佼者,为了感谢坊主引荐之恩特地为她绣的,所以你不必妄自菲薄,坊主看人一向很准,她既愿意引荐你,你自然是有过人之处。”

原来都是那么厉害的人所绣出来的。

月生稍许安了心,也明白他是在宽慰自己,顿时对他又生了几分好感:“那能不能请您带我去见坊主?”

“坊主在里间会客,让我等到你来的话就先带你到处看看。”男子走过来拉住他的手,“你叫我齐茗就行。”

“齐茗……哥哥。”月生觉得直呼其名不好,又不知该称呼什么,便猜着称呼道。

“哎。”男子不置可否,只温和一笑,“那便跟我走吧。”

齐茗带着他沿着两侧的绣样径直往里去:“其实这里只是云织坊在济城的一间铺子,是客人选绣样的地方,但入了云织坊的绣郎们并不在此处,而是在城郊的庄院里,那处才大呢,走上一整天都难走完。”

月生:“绣坊都那么大吗?”

齐茗摇头:“那可不是,咱们是济城最大的绣坊,在其他城里也有铺子共计二十余间呢。”

月生的眼睛立时又亮了:“好厉害。”

“我再带你上去看看,阁楼里有坊主私藏的一些绣样,都有特殊的意义,外头可是见不着的。”

一听这话,月生也来了兴趣,认真地点头:“好。”

但就在齐茗要带他上楼时,一名小厮走了过来。

“掌柜的,坊主已经会完客,现下请这位小公子去里阁。”

话音落下,齐茗收起笑容,竟跟着变得严肃起来。

“月生,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宝子们抱歉啦,好几天没更了,在准备v章啊啊啊!预计周三入v!到时候会加更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