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月生没有看莫云,但头顶却能感受到自女子身上散发出的寒气。

他心底一凉,默默放下茶壶,乖顺地垂头跪下,给莫云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往外走。

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死皮赖脸赖着不肯离开。

外面天很亮,少年背着光,明媚的色彩包裹着他单薄的边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破碎感。

“等等。”莫云叫住他。

月生一愣,脚步戛然而止。

“桶还在井里,你打算不管了?”

少年的身体绷得笔直,他竟忘了这事,从前在母亲家里他被使唤做各种事也不会出这种差错,不知怎的在面对这位将军时,却总是闹出笑话来。

水桶他试着捞过,够不到,如今他又身无分文,没法再赔一个给她。

所以任凭他怎么想,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我没有想逃跑……”月生的声音夹杂着一丝轻颤,“我去井里……”

“你要跳进去?”莫云的语气平静得好似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当她说出这句话后,少年静静僵立在原地,许久都没有说话,饶是莫云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她走到月生跟前,才发现他牙齿紧咬着下唇,本就干裂无血色的嘴唇透着血痕,双眼无助地瞪大,为了努力让自己不哭出来,小小的鼻翼正快速地掀动着,空气里都是他短促的呼吸。

她……只是开个玩笑。

是这个玩笑太过正经了吗?

莫云轻轻叹了口气,向他招手:“跟我过来。”

月生深吸一口气,亦步亦趋跟上女子的步伐,莫云将他带到院子最靠西的厨房,她自己也是第一次进来。

沈黎明很细心,不仅起了灶,能用到的厨具和碗也都一并备好,甚至米缸里有米,墙上挂着熏制的腊肉和咸鱼。

莫云取下挂腊肉的钩子,又在一旁架子上找到一根麻绳系在钩子上,这才回到井边,握着绳子空晃几圈之后,利落地甩入井口之内,只听“簌”地一声过后,井内深处传来金属和木头碰撞的钝响。

她向上拎了拎,确保已经勾住,稍稍一使力,木桶便被完好无损地提了出来,甚至打好的一桶水,满满不曾漏出去半点儿。

“啊……”月生站在一旁不禁小声惊呼。

将军……好厉害。

可这种夸赞的话,他没资格说出口,只能在心底默默地想。

少年微微长大的嘴和激动得缩成一小团的瞳孔让莫云不禁注目。

到底还是个孩子。

“今年多大了?”她问。

“十六岁。”

这年龄恰好与记忆中的重合,莫云的手顿住,她眼神一暗,嗓子都不觉压低:“你叫什么名字?”

“月生。”她问什么少年便答什么,一句也不多,一句也不少。

听到这个回答后,莫云失落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她当真无法想象当年那个开朗爱笑,明媚似骄阳般的少席玉究竟遭遇了什么才能变成这副模样。

但幸好,他不是他。

莫云把手里的水桶递给月生:“去做饭。”

月生:“……?”

他还没能明白女子是什么意思。

“不饿吗?去做饭。”莫云说道,“以后院子里的杂事都交给你,每月给你十文钱,能做好吗?”

月生再懵懂也猜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他不敢置信地呆呆望向莫云的方向,机械地接过水桶,因为太重还向后踉跄了小两步。

他可以留下了?

“能!”月生眼睛一亮,像极了天上的星星,“将军……想吃什么?”

“你看看里面有什么便做什么,明日我带些新鲜的回来。”

“遵……遵命。”

从前他没和将军打过交道,不知道外面的人该怎么回答将军的话,只能凭着想象从嘴里冒出这两个字。

“噗嗤。”

莫云不是个常笑的人,从前在军中更是因为不苟言笑而让士兵们闻风丧胆,但这一次却实在被这“遵命”两个字一本正经地逗笑了。

她笑起来很好看,嘴角勾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好似冬日里冻了数余尺的冰面突然有了裂痕。

月生听到她笑,脸和耳朵蹭地红了,拎着水桶转头一路小跑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房顶上的烟囱慢慢冒出了白烟,一丝一缕地,如同袅袅升起的云雾,给这不大不小的院子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少年的手脚不符合年纪地麻利,半个时辰便又来找了莫云。

她到桌旁一看,一碗粥,陪着一碟小片腊肉,切得很薄,肥瘦相间的部分看着晶莹剔透。

“怎么只有一碗?”

月生歪了歪头,刚想说若是将军吃完了可以再盛,却听见莫云又道:“给你自己也盛一碗。”

其实月生方才在厨房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尤其是在闻到米饭的味道混合着腊肉的油脂香气时,肚子不争气地一直咕咕叫。

但他硬撑着没有偷尝一口。

他只有一个想法,将军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每月还能领到十文月钱,钱攒够了他能去济城找爹爹,离开小坞村。

靠着这股信念他挨过了这阵折磨人的饿意,如今也在这儿溃败。

他的确饿,很饿,饿得几乎要昏过去。

莫云看着他摇摇欲坠的眼皮,真怕他下一秒就又要倒下,挥了挥手道:“快去。”

“遵……”月生差点又脱口而出那两个字,只是突然想起刚才被她笑话了,连忙噤了声,改成小口,“是”。

少年又盛了一碗回来,看着自己和莫云面前同样的碗,同样的粥,忽然有些恍惚。

时隔三日再进食,细腻的白米粥进入嘴里,暖暖的,糯糯的,很甜很甜。

吃完饭,莫云往他面前放了十个摞好的铜板,整整齐齐,稳稳当当。

月生疑惑地看向她。

莫云:“这是这个月的十文钱。”

“将军,今日已经二十一了。”

“拿着吧。”莫云站起身,“东边那间空屋子本是杂物房,你可以收拾一下住进去。”

说完她便走出屋去,没留给月生拒绝的机会。

少年呆呆怔愣着,许久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收起那十个铜板捧在手心。

他好像……又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