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任东风(七)

姚昶被抄斩收没家产,借此机会,李戬推行了吏治改革,官员由原本每五年一次的考查改成每月一检,一年一大考,并在各地派遣检校官。

将从前朝延续至今的资历考改为政绩选拔,裁减不称职以及考查不合格的官员,命都察院与西平府协助吏部共同对官员进行职检。

深夜,皇城外。

一辆急行的马车从城门一角快速穿过,摇摇晃晃的灯笼几乎从车檐上挣脱。

“大人,为何如此焦急,夫人小姐还在城中!”

“再快点,不要管她们,立刻往北。”

今日本该被砍头的姚昶全须全尾地坐在马车中,身子颠簸,他按紧身下的车厢,里面藏着他全部的家当。

李孚谕果真没有失信,两日前让人将他与另一个死囚互换身份,假死从刑部大牢中逃脱,姚昶不敢耽搁,药效过后立刻收拾细软准备跑路,甚至连自己的妻儿都没顾上。

他要逃到北方,李孚谕这个人心思难辨,他没敢将全部的事实告诉他,那是他最大的一个筹码了,不到关键时刻绝不会拿出来,倘若当时李孚谕在牢中问他时他全盘托出,恐怕喂给他的就不是假死药,而是真正的毒酒了。

“快,快,再快点!”

姚昶忍不住大声催促道,他扯起嘴角,笑得阴暗,心道:逃到北方,那里远离聿都,按捺几年,定能东山再……呃!

“咻”的一声,一支利箭倏然穿透厚厚的木板,姚昶肩膀一颤,胸口刺痛,巨大的冲击力使他整个人猛地往前扑去。

车前驾马之人惊叫一声,侧目往后看去,方才还坐在里面的老爷迎面砸了过来,胸口被利箭穿透,血从他的口鼻中涌出,“啪嗒啪嗒”将身下车辕浸透。

他还没来得及扶起人,又一支箭直直钉入他的肩膀,车夫身形不稳,按不住已经瘫倒的姚昶,他向一旁滚下去,在极速前进颠簸的马车下被碾成了肉泥。

车轮经过,姚昶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压成一滩,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甚至没反应过来是谁在动手,就已在这短暂的惊惧中仓促地咽了气。

城楼上,夜巡皇都的虎贲军着铁甲,手持银枪,整齐划一,昏沉沉的夜色中静默无声,威严肃穆。

李孚谕缓缓松开手,弓弦“铮”地一响,嗡鸣声久久不息。

他站在城楼上,身后是重甲森寒的禁军,李孚谕垂目,半张脸的轮廓在漆静夜色中浓而模糊,像只蛰伏已久的头狼,灰暗沉寂的瞳仁内浮动着幽幽的光,居高临下地晲视着远处死透的人影。

身后的虎贲军指挥使抬起手,便有人心领神会地前去收拾城外的尸体。

半晌,他犹豫道:“殿下,既然已经放姚昶出城,为何又突然想杀了他。”

李孚谕将长弓递给一旁的侍从,“姚昶老奸巨猾,昔日敢背叛程鞍,未必不会背叛本王,这样的人,不可信。”

“他为了保命,告诉本王的事情也许是真,但一定还有所隐瞒,这将会是他与另一方交易的筹码,这样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刺过来的隐患,与其因此惶惶不可终日,不如现在就斩除了它。”

行刑后,朔北府一案大大小小的官员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有关官员选拔黜陟的例令也在不久后正式颁发。

咸宁帝李戬根据递上来的人选名单,钦点了新任户部尚书,李拓溦着人塞上去的名字一个都没成,气得他在府中砸了无数个名贵瓷器,连养鱼的水缸都没放过。

“李九!你不是说就算我放弃姚昶,户部也依旧掌控在我手中吗!”

“这……”

李择参面色有些为难,“父皇的心思岂是我们猜得透的。”

“你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李拓溦走上前,恨不得扯着他的衣领晃一晃,他满面焦怒,来来回回不停在房中踱步。

“十六,你冷静些,无论怎么说,老七那儿也没落到好啊。”

李择参宽慰道:“你想想,老七的人是不是也没安插得进去?还有这次吏治改革,裁减了一些不称职的官员,这其中有老七不少人,他怕是要愁死了。”

李拓溦冷笑道:“呵,你不说吏治改革还好,你一说到我就来气,此后都察院、西平府与吏部共同对官员进行考核,吏部的权力就被分散了出去,我这次是彻底丢了鱼也失了熊掌了。”

“此言差矣。你可别忘了,西平府首座是谢老,你的外祖父,可老七那儿有什么?”

“怎么,此次将姚昶抓回来的沈南维难道不是李孚谕的人?”

“沈南维?”李择参轻蔑地笑了声,无所谓道:“他一个刚从岭南调回来的七品御史,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再说了。”李择参拍拍他的胳膊,“要不是因为李孚谕他夫人生子,父皇高兴才让老七在聿都多留几个月,他迟早要回去的,可你不一样,你是贵妃的孩子,将来娘娘若是做了皇后,你是嫡子,无需就藩,你怕他一个穷乡僻壤的王爷么?”

话音落下,李拓溦原本难看的脸色好转了些,他向来惯以嫡子身份自居,听了这话眉目舒展几分,“反正我就是咽不下这一口气。”

“咽不下去那就不咽了。”

李拓溦冷静下来,他反手扶着桌角坐下,目光阴鸷,平缓而狠毒道:“我非扒了李七的一层皮不可,不然就这么让他回封地,我心难平。”

———

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

春汛过后正是初夏,气候渐热,池中锦鲤都焉焉的,白鸭成日蹚在水里,连动弹都懒得动弹。

阿檀新得了把好剑,她宝贝得紧,连睡觉都抱在怀里,此时正坐在屋顶上细细擦拭。

院子里的海棠花丛败了后,这片地方又重新栽种了几棵槐树,此时正值暑热,又是花季,枝叶浓密,蝉声亦聒噪。

亭子里挂着鸟笼,里面栖着一只毛羽光滑的燕子,前额深栗,腹部雪白,鸟喙润泽,养得可以说是膘肥体圆。

程允棠打开笼子的门,这只燕子便吱吱叫了起来,轻轻啄了两下她的手掌,姿态亲昵。

“再吃翅膀就扇不起来了,出去飞两圈再回来。”

没要到鸟食,这只肥鸟扑腾了两下,不太乐意地钻出笼子,振着略显臃肿的翅膀飞了出去,因为养得太好,飞起来的姿势甚至有些滑稽笨重。

程允棠在亭子内坐下,她展开清晨刚送过来的信件,上面是朔北新上任的官员们的名单,聿都启动了新的考成条例,不止如此,针对这些犯事的官员,律法还增加了几条酷刑,那么凌霄卫的权力便又增加了。

凌霄卫是禁军十二卫外的一支军队,由帝李戬一手建立,直属于他,建朝伊始,聿都存在太多前朝旧部以及反对李氏的世族与大臣。

为了巩固地位,李戬创立了凌霄卫,这群人昼伏夜出,在各地侦查探访,收集情报,为李戬肃清了朝野,解决了不少反对之声。

咸宁二十年,倒程开始,凌霄卫的权力由此迅速壮大,它的存在也渐渐偏离了创立的初衷。

程允棠看完了信上的内容,她神色如常,眸光淡淡,抬手将信纸放在了桌案煮着茶的炉火上,顷刻间便燃成了灰烬。

传送情报的侍从立在一侧,道:“主君,我们到的时候姚昶已死,暂时无法确定是何人杀了他,不过。”

他顿了顿,抬手呈上一物,“这是在皇城外发现的,颠簸中箭羽折了一截,又插进了土里,处理尸体的人便将它落下了。”

程允棠侧目看去,白色鸢羽,末端刻有半个兽头,露出尖锐獠牙,凶相毕露。

“是虎贲卫的印花。”

她轻声道。

李戬要推行吏治改革,便从已为官几十载,负有盛名的姚昶身上开始下刀,西平府是他创立的,谢世行不敢忤逆,而李拓溦竟然也没有保他,刑期已定,姚昶却活着逃出了刑部大牢,看来救他的只有李孚谕了。

那么这二人之间又达成了什么交易?李孚谕又因何反悔,继而杀了他?

是了,程允棠微微思忖一番并明白过来,像姚昶这样的墙头草,不忠诚的人终究有一天会为人所弃,他自诩聪明,总以为可以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却没想到,不全心依附眼前这座高山,往后一转就是望丈深渊,而李孚谕做事狠辣,更是直接杀了他永绝后患。

也好,省得她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v前随榜更,所以抱歉,有时候断的地方会比较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