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云色渐浓,雨声如摧,风灌满庭。
午门的刑台上透着洗不净的暗红色,人群静默,远处突兀地传来嗡鸣的钟声,为首的大臣回过头,神情一怔。
丧钟响了整整十二下,乃国丧。
太后薨逝多年,帝李戬身体康健,东宫空落,那么这钟声只能是……
“殿下——”
幽深的长廊上,宫婢快要追不上前方的少女,天际忽有白光一闪,雨点猝然砸落,如瀑的雨幕中冲进一个被浇透的纤细身影,紧闭的朱红色宫门被她推开,少女踉跄了一步,声音打着颤,“阿娘!”
话音将落,宫人端着污浊血水的身影直入眼底,阶下的少女愣了愣,脚下一时顿住。
“我阿娘呢?”
宫人脸色苍白,慌乱地跪倒在地,支支吾吾道:“公主,陛下下令处死程辅政,娘娘一听到消息,就、就……”
少女未等她说完,猛然推开殿门,浓厚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昏暗的宫殿内死气沉沉,角落里传来宫婢低弱的哭泣声。
她拨开垂缦,看见凌乱的床榻上,女人瘦弱残破的身躯如一朵凋敝枯萎的花枝,满屋的红,像是一张血盆大口,好像下一刻就会冲上来将她吞噬。
少女跌坐在地,明艳姝丽的面容被茫然哀恸覆盖,丧钟的余音久久回荡在宫墙上空,门外传来呼唤声,“公主,十二殿下为您送来了及笄贺礼。”
她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盯着榻上已经凉透的女人,外头的人见她不应,自作主张地捧着盒子走近内殿,将贺礼放在了她的面前。
“殿下,打开看看吧。”
少女这时才回过一点神来,她颤抖着伸出手打开盒子,殿外蓄积已久的雷电终于爆发,“轰隆”一声,将整个昏沉的大殿照得明亮如昼。
木盖翻下,里面露出了全貌,血腥冲天,今日被下令抄斩的辅政大人,她舅父的头颅,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这沉甸甸的盒子中,未曾阖上的双眸空洞地注视着她。
门外响起呼唤声,由远及近,声声如催。
“小望,小望……”
少女颤抖着回过头,窗外电闪雷鸣,乌云遮蔽,瓢泼大雨中立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下半身空荡荡的,双腿不翼而飞,褐红色的鲜血顺着雨水流到了她脚底。
“小望,流放途中好冷,腿被打断了,小望,哥哥疼……”
她动不了,只能听到床上凉透的女人,礼盒中的舅舅,大雨中站着的表兄沉沉地望着她,声音哀恸幽怨。
“为什么不救我们,为什么活着,为什么不来陪我们……”
“啊———”
一声震响,天光云影如炬,深色的垂缦像是吊谥鬼空荡晃动的衣摆,骤雨砸在斑驳的窗台前,疾风如刃,程允棠猛然从床上坐起,衣襟湿寒,浑身上下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窗户纸上映照出婢女的身影,在晃动的电光下犹如鬼魅,声音被骤雨打碎,“娘子,怎么了?”
程允棠手撑在榻上,喘了好几声,“我没事……你退下。”
婢女不敢忤逆,提起灯笼,弓着腰从悠长深冷的长廊上穿过。
雨下了大半夜,从梦魇中惊醒后程允棠了无睡意,她坐在凉透的被衾间,雷声嗡鸣,窗棂在屋舍地面上投下一道萧条狰狞的倒影。
将才的梦,数年来重复了无数次,程允棠呼出一口气,抱紧了胳膊,浑身发冷,仿佛又闻到了尸体泡在雨水里逐渐腐烂的味道。
她本叫李望津,是大楚开国皇帝李戬的十三女,母亲是中宫皇后,舅舅是陪李戬打天下的肱骨大臣,官拜辅政。
李望津的前十四年人生受尽宠爱,是皇后唯一在世的孩子,也是整个皇室最尊贵的掌上明珠。
她曾师承大儒门下,辩谈名士,也曾银蹬金鞍,马后尘飞。
然而咸宁十九年,身为辅政的舅舅获罪抄斩,表兄程肆亡于流放途中,偌大一个程家,如群鸟离栖,散得干干净净。
怀着身孕的母后突闻噩耗,难产而亡,只留下了一个先天不足的婴孩,程允棠甚至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只看到华阳宫内流了满地的鲜血。
丁酉之变,帝黜辅政制,终于将所有的权力牢牢地抓进了自己手中,皇城内的血流了三天三夜,死了无数人,程允棠在泼天的血海中,度过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十五岁生辰。
明婵公主一朝从云端落进泥潭,中宫一脉只剩她和幼弟李祁晋两人,她带着幼弟挣扎在危机四伏的皇城苟活,程允棠原本想,她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能留着一条命已是上天垂怜,她不敢再妄求太多。
怎知阿晋落水溺亡,疑点重重,从前最疼爱她的父皇知晓此事后,也只是说了一句命该如此,没有人为阿晋讨公道,哪怕他天生愚钝痴笨,对任何人都造不成威胁,还是死于阴狠无情的皇权斗争中。
就像三年前舅舅被冤枉,程氏覆灭,母亲惨死,也没有人为他们讨公道一样。
可见苟延残喘,卑躬屈膝,根本不会得到垂怜,越弯腰,只会被压在脊背上的脚踩进更低的地方。
第四年,程允棠亲手杀了害李祁晋溺亡之人,设计离开了皇宫,改名换姓,李望津苟活了三年,终于死了。
后半夜程允棠没有再睡着,她起身披了薄衣,朔北气候偏寒,一场夜雨过后,从廊下往外看,薄雾稀云,如同青色水釉晕染开,一片春意新。
耳房内的婢女察觉到动静,连忙上前服侍她梳洗,轻声道:“娘子气色看着不太好。”
“夜里一直在下雨,睡得有些浅了。”
妆奁前坐着的女人双十左右的年纪,单从面相上来看,是一副极易叫人心生怜爱的孱弱悲悯相,只是眉目冷清,便又平添了几分不可向迩之感。
“阿檀,雨停了么?”
唤作“阿檀”的婢女点点头,“有一会儿了”。
她转身将大门推开,“外头像是要出太阳,娘子要出去走走么?”
程允棠披上外衫,闻言微微颔首。
阿檀笑了笑,“那奴婢先去煮茶。”
她走后,程允棠起身推开窗,光线透进来,屋里倏然通亮,吹散了梦魇后的余悸,她眯了眯眼,闻着院里的雨后清香,一时有些恍惚。
这是她离开聿都的第三年,距离“丁酉之变”已经过去了整整五载,临走前那场象征着程氏覆灭的血海在数千日的新旧交替中已被洗涤干净,华阳宫空落许久,在她离开之前就已经搬进了新的主人,有关于程皇后的一切,似乎除了史书上寥寥数言的几笔,再无人记得了。
朔北府远离京师,帝王的手再长也够不着千里之外。帝十三女明婵公主离京为圣上祈福,回宫的路上却被歹人掳走,生死未卜。
消息早已传开,人人都在猜测这位风采昭彰,天姿神授的明婵公主会被摧残成什么模样,或是已经香消玉殒,却不知,李望津使了一手金蝉脱壳,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院里的槐花已经开了,浓香肆意,这处院落是朔北府一位富商名下的产业,举目望去,小桥流水,蔚然秀丽。
程允棠坐在亭中,从瓦罐中抓出一把鱼食,阿檀已经煮好了茶,她立在身侧,轻声道:“聿都派来的巡按御史约莫这段时日便要到朔北府了,娘子有何打算?”
“是哪位大人?”
阿檀摇了摇头,“还不知,要差人再去问问吗?”
程允棠垂首看向涟漪荡起的池面,抛下一把鱼食,目光平静,正要回答,一句满是笑意的喊声蓦地在不远处响起,“程娘子!”
阿檀耳尖动了动,低声道:“娘子,那姓燕的小子又来了。”
程允棠一顿,转过头,却没瞧见人。
“我在这里!”
她循声望去,瞥见院里的墙头上探出一人,身着赭色短衫,衣袖卷起,束着高高的马尾,朝她招了招手,笑容轻狂张扬。
朔北府偏寒,少年郎却仿佛不知道冷一般,单层的麻衣被风吹起,他从墙头一跃而下,姿态灵活,两手背于身后,眉眼含笑,走至程允棠身前时,忽然变戏法似的捧出了一簇春海棠来。
花娇如玉,盈盈垂露,人脸半掩在枝叶后,双目明亮,神采奕然,“程娘子,给你。”
说话的少年唤作燕回,今年十四。
他身上的衣衫虽浆洗得发白,但格外干净熨贴,少年意气风发,连刚下过雨的潮湿庭院似乎都因他的到来清爽了许多。
程允棠看了他一眼,视线停在他捧着的花上,“哪来的?”
他随口胡诌道:“路边随手采的。”
话音刚落,一旁的阿檀便疑道:“朔北府寒冷,春海棠娇贵,路边可不会长,得细心看养才行。”
陡然被拆穿,燕回耳朵一红,眼珠转了转,嘴硬道:“反正、反正……就是路边采的。”
程允棠伸出手拂过花瓣,微微颔首道:“多谢,我很喜欢。”
少年扬起唇角,“你喜欢就好!”
阿檀寻来一只精致的花瓶,程允棠将海棠花插上,随口问道:“今日不用去学堂吗?”
燕回笑嘻嘻道:“夫子说要给家里的母羊接生,今日便提前下学了,还说北边小镇上有犬戎人过来抢东西,让我们之后几日都早些回家。”
“那你怎么还在外乱跑?”
“哎呀……”
燕回挠挠头,不好意思直说我是为了给你送花呀,眼珠转来转去,支支吾吾半天,终于从衣襟里翻出一张课业纸,“这几句我看不懂,狗蛋他们不识字,我爹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我找不到人问了。”
程允棠从他手里接过纸张,燕回顺势蹲在她身前,听她道:“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①”
“意思是说,柏木小舟在飘荡,垂发齐眉的少年,是我心中爱慕之人,至死也不会改变。”
她语调清冷,如玉石霖霖,燕回仔细听着,听到“爱慕”二字时忽然目光一晃,耳根发烫,怔怔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书孰也会讲这首诗吗?”
“是也不是。”燕回道:“夫子只教我们怎么读,不说意思,他总说多读几遍会背就行了,可连它的意思都不懂,又怎么能算是学会。”
程允棠道:“有人觉得诗中女子反抗父母,大胆求爱,直率坦然,亦有人觉得她离经叛道,为人不耻,所以许多书孰并不会讲这首诗。”
燕回若有所思,疑道:“为什么会为人不耻?”
“大多数眼里,父母之言犹如天命,不可违逆,追求所爱虽热烈直率,却又奔放不知收敛,便为人不耻。”
“这简直就是在放屁!管别人做什么,别人说什么便是对的么?顺从自己心中所想才对。”
燕回不假思索,话音落下才意识到自己说了脏话,猛地伸手捂住嘴,眼睛瞪大。
见状,程允棠轻轻一笑。
笑声拂过头顶,女子身上的清香盈盈绕绕纠缠鼻尖,燕回一愣,微微掀起视线,程允棠还在看那张课业纸,宽大的衣袖顺着胳膊滑落几分,欲盖弥彰地露出半截手腕。
十几岁的人早就知道什么是美丑,无疑面前的这张脸,是一副能使春海棠都黯然失色的绝色姝颜。
燕回僵着肩膀,直到看到程允棠手腕上一颗灼眼的红痣,眨了眨眼,匆匆垂下眼睑,先前还嬉皮笑脸的少年局促地蜷紧手指,挣扎半晌,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轻轻扯住她的衣袖下摆。
程允棠从课业纸上移开视线,“怎么了?”
燕回仍旧蹲着,抬头望向她,眼中雾雾蒙蒙,只捏着她的衣袖一角,神色紧张,期期艾艾道:“程娘子,后日是花朝节,南坊有灯会,你……你会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①“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国风·鄘风·柏舟》
在第一章作话再重点标注一下排雷:
1· 年龄差6岁,男主出场时14。
2· 女主不止和男主有过恋情(洁党误入,各种意义上的)
3· 女主事业为重,因此男主长时间处于卑微的单箭头状态。
4· 架空,各朝代大乱炖,私设如山。
5· 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我是好公民。
6· 重要男角色们身心俱洁,贞洁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7· 剧情主要围绕女主的成长,男主是感情线上的主角。
8· 插叙(回忆中无男主)
9· 1v1
最后放个预收《遗剑寄沧海》
手刃仇人满门后,徐源若提着人头,浑身冲天煞气,转角便撞上了她那君子端方,性洁如玉的仙门白月光。
不久前刚互诉衷肠,徐源若好不容易摘下的高岭之花目睹了她的屠杀现场,徐源若盯着他不可置信的眼睛,被这造孽的老天爷气笑了。
白月光声声泣血,悲痛欲绝地质问她为何自甘堕落,他拔剑,眼中杀意毕现。
徐源若了然,将除魔卫道视为一生责任的仙门正派容不下她这个人人喊打的女魔头,当白月光问她是否真心相待过时,徐源若冷笑:不过是逢场作戏。
她占山为王,血洗仙门,手中杀孽太重,罪恶深深,最终爆体而亡,连一丝魂魄都没留下。
很多年后,徐源若意外重生,当那早已成为仙门宗师的白月光又旧事重提,问她有没有真心相待过时,刚重生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徐源若一脸尴尬:有……有吧。
她本以为白月光是来算旧账的,没成想直接被他拖着合了籍,拜了天地,敬了祖师,未等她反应过来,名字已被录入了宗谱,和对方紧紧贴在一起。
徐源若:!
【小剧场】很多年后:
徐源若:小白,晚上吃什么?
嵇拂白:吃“不过是逢场作戏”。
徐源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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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魅狂狷武力超群·女魔头vs高贵冷艳但一拳十个·美人宗师
· 前期大概会是个甜妹克高冷的故事?(不确定,再看看)
· 我流修仙,全是瞎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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