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世女殿下恐怕是生气了,君吾有些害怕,连忙往车边蹭,可是马车太高了,他实在上不去,刚想把怀里的东西放下再努力一把,楚御琴却突然靠了过来,她身上带着股独特的幽香,正常距离下闻不出来,可现在却扑了君吾满怀。
腰间一紧,世女殿下将他抱了起来,君吾惊得一声低喘,感觉到世女殿下的拇指似乎擦过了他腰侧的伤处,带来轻微的痛痒,让他脊背发麻。
“坐好了。”楚御琴抱君吾上来之后还用力压了压他,像是想将他粘在马车上似的,她抽了一鞭子,两匹马便争先恐后地跑了起来。
君吾被她挡在身后,热气从脸颊直烧到耳朵根。
他今日确实给世女殿下添麻烦了,他怎么这样没用,短短两日,让世女殿下救了他三回。
君吾越想越觉得自己没用,天生上翘的眼尾散出一抹浅红,看表情像是快哭了。
他怕殿下嫌恶他,将他送走,那样他真的无处可去了。
君吾虽然很想六弟,可他不想回家。
绕出玉坊后大道就宽敞起来,楚御琴驾马车一向颇为狂放,马车一路疾驰,奔进了祈王府那条巷子才猛地被她拽停下来。
君吾没坐稳,一下子整个人都撞在了楚御琴背上,他吓得叫了一声,仿佛被弹开了似的往车里一躲,像是碰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楚御琴看他一眼,君吾立刻动作熟练地跪在了车里,“世女殿下,我、我做错了。”
“不下车?”楚御琴只问他。
“啊?”君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就自己下。”楚御琴又将他丢了下来,自己轻松地跳下马车进了王府。
君吾愣了愣,才抱起自己买来的灰布针线等物件溜下马车,悄声往自己屋中去了。
没多时,留下处理绸缎铺的两个属下回来复命。
“主上,那女人之前跟人喝酒赌钱,欠了十二两银子,这才昧下了君主子的银子。”
十二两?想不到一个小小的绸缎铺子,随便玩一玩都能输这个数目,开绸缎铺很赚钱么?
那么她要不要也插一把手进去?
“行了,以后这种垃圾的行程,不必汇报。”她说完想起一事,像是来了些兴趣,问道,“君吾是如何跟你们求情的?”
两个黑衣卫一愣,其中一人才道:“君主子答应给属下二人做件衣服。”
殿内寂寂的,连三个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楚御琴漆黑的眸子睨着那两个属下,看了半天,直看得两人心中发憷,她才慢悠悠道:“你们知道自己的身份。”
两人连忙跪了下来,“属下省得,绝不会失职。”
这样,楚御琴才满意。
黑衣卫正要退下,临走得着她的吩咐:“去,从库里多拿几匹御赐的丝帛布匹,给君吾送过去,跟他说,下次再见着,本殿要看到这些布料出现在他身上。”
“是。”
玩弄一只小雀,还不是信手拈来。
楚御琴想起君吾紧紧抱着那堆破烂时格外珍爱的样子,都能想象他见到这些好东西时是多么欢喜了。
他只要一高兴,眼角的那颗小痣就会非常漂亮。
她不自觉摩挲了下手指,像是在抚摸着什么。
今日真是心惊胆战,君吾回到自己房中,躺到了自己床上,才深深松了口气。
他枕着自己的枕头,想起今日世女殿下对他说过的话,她说就为了一堆破烂,他就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他不是为了那些布,他是为了那二十两银子。
整整二十两呢,买他一条命才花十两,二十两能买两个他了。
那么多钱,世女殿下连它们的去处都没有问,也是,世女殿下哪里在乎那点银子呢?
想着想着,他鼻尖好似晕了一瞬,恍惚间又嗅到世女殿下身上那股暗香来,就像是一只手,将他勾了一把。
君吾伸手,摸向自己带着淤青的腰侧,这里今日被那个刀疤女人狠狠拧了一把,君吾废了好大力气才咬住嘴没叫出来,疼得都闪出泪花来。
可现在他好像不大记得当时剧痛的感觉,反倒是世女殿下抱他上马车的时候轻轻搔过的那一下,带着痒意,好像触感还留在他身上似的。
他今日受了不小的惊讶,躺了一小会儿就觉得很累了,浅睡过去,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又走进那件绸缎铺,又被那个女人拎了进去,然后世女殿下出现在他面前,这回刀疤女的人头直接落到了君吾怀里。
他大叫了一声,猛地惊醒过来,背上全被汗水浸湿了,才发现天色已晚,君吾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他突然满是惧意。
白天那个女人都不知道是谁杀了她,她会不会来找他索命啊......
夜色寂寂,灯烛晃动跳跃的影子在墙上被无限拉长拉大,一丝一丝鬼魅一般凌迟着君吾的理智,他快速钻进了被子里,连脚也不露在外面,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
笃笃——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君吾浑身一震,吓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他哑着声没应,可很快敲门声又再次想起。
“...谁?”君吾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君主子,殿下送了些东西过来请您过目。”
听见人声,君吾长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又重新活了过来。
“我这就来。”他应着声前去开门,见是世女殿下身边的黑衣女子。
她们一个人手上捧着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一个人怀里抱着皮裘绒锦,全都堆得高高一摞。
一看便知都是好东西,在月色下泛着流光,是君吾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穿过的好东西。
他受宠若惊地捂了捂嘴,连忙推辞:“这如何使得?让世女殿下自己留着罢!”
可两个送东西的人径直越过他将东西拿了进去,分别放在桌上。
“君主子,殿下说下回她看到您时,要看见这些东西在您身上穿着。”
君吾眸中闪着微光,“可我不需要这些......”
他今天已经为自己买好做衣服的料子了。
“还有一事。”一人道,“殿下今日已受封祈王了,还望君主子日后能注意称呼。”
两人送完东西、说完话便走了,君吾站在门口想他今日居然一整日都唤错了,可殿下居然没有生气。
殿下对他其实很好了,非常非常好,就连他亲生的娘爹都没对他这样好过。
君吾关上门,看向屋里突然多出来的丝帛布匹,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惆怅,他欠殿下的越来越多了,这叫他怎么还得上啊......
许是因为夜里发了场汗,屋里又不够暖和的缘故,又或许是受惊过度,第二日早上君吾便发了些热,迷迷糊糊睡过了时辰。
楚御琴再次从山中破庙下来时,进门只瞧见一碗平淡无奇的粥。
她走入中堂的脚步微顿,迟疑地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然后用力将勺子扔了回去。
“叫君吾滚过来,他就是这么为本殿做饭的?”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肃色,语调却凉丝丝的,叫身边几个黑衣卫听得汗如雨下。
“这、主上,这不是君主子做的。”
楚御琴掠了她一眼。
“主上,这是黑衣卫准备的,以前在山上的时候,您天天都吃这个,您忘了吗?”
楚御琴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谁让你们自作主张?若不叫君吾来做,他岂不是白白让我养着?”
黑衣卫道:“主上,君主子这会儿还没起,属下等未敢前去打扰。”
还没起?
楚御琴淡哼一声,他胆子还真是愈发大了,哪儿有她这个主子醒了,他区区一个下人还睡着的道理?
少倾,楚御琴又想,君吾不算是下人。
他甚至还算半个主子,他是老东西碰过的人,凡是被老东西碰过的东西,楚御琴都嫌脏的。
老东西病重那几日她并不在王府,所以也就不知道君吾的那场婚事究竟进行到了什么地步。
可有拜天地吗?可有饮合卺酒吗?可有洞房吗?
楚御琴扔开手边的东西,收回思绪,理了理衣襟准备出门点卯上朝,马车辘辘,楚御琴在车内闭目养神,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四周宁静,直越过楚御琴的马车向远处奔去。
楚御琴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马上的女子赤色深衣玄色飞鸟图纹,是专送战报的人。
这个时候急急送来,是边关出了什么要紧事?
楚御琴默声放下帘子。
外面黑衣卫问道:“主上,可要将那人拦下?”
“不必。”楚御琴懒懒吐出二字,若真是十万火急的消息,青鸾帝比任何人都坐不住,今日早朝她便能知晓。
横竖在外人眼中,她不过是个废王罢了,若非老东西与青鸾帝是一父同胞的亲姐妹,以其生前的恶行早就倒霉了。
马车在宫门口停了下来,楚御琴到政殿的时辰不早也不晚,京中四王她是其一,皇室宗亲要站在最前列。
怡王与慎王之前便与楚御琴不对付,她们冷眼瞧着,楚御琴自然而然走到悯王身侧。
上回封王,悯王替她说了句体面话,但也没换来楚御琴什么好感,她只是淡然地站着,都没回头看悯王一眼。
倒是悯王一双杏目捎着几分细纹,温厚的目光落在楚御琴身上瞧了瞧,这个后生长得十分出色,只是蒙尘十数年还鲜为人知罢了。
她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正此时青鸾帝从翡翠孔雀屏风后走出,群臣跪拜,楚御琴瞥了眼青鸾帝的脸色,果然见她面色不豫。
“都平身罢。”青鸾帝下令,“今早朕在寝宫收到边关急报,女真屡次来犯,大将军的独女还被掳进了敌营,前线辎重吃紧,得尽快想办法筹粮。”
此话一出果然群臣哗然,大将军姬明镜老来得女,对这个独女极其宠爱,若是女儿出了什么事,那岂不是要了姬明镜大半条命去?
衍朝缺将才,几十年才出了一个姬明镜,若是没了姬家,外面那些仗由谁来打?
“女真怎么突然打过来了?前年国宴她们不还来我朝拜贺?”
“弹丸之地,不足为惧,相信姬将军自有定夺。”
“姬将军今年都五十八了,我听说女真换了新王,手段颇为狠辣。”
朝堂上大臣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楚御琴半阖双目,眉间隐隐浮起不耐,真吵啊,这些人,这种事也值得吵成这样?
大臣忧心,那边站着的两个王却浑不在意,天塌下来有陛下顶着,她们的封地可不在这儿,也无需为陛下出谋划策,就算惹恼了陛下将她们放逐封地,那也离女真甚远呢。
“行了。”青鸾帝紧皱眉心,最后将目光投在悯王楚歧身上,“内库财权一直是悯王辅管,你去户部商议调拨钱粮的事,至于配送军资者朕会再做定夺。”
“还考虑什么?”怡王看了眼悯王,道,“她旁边的祈王,臣妹看着就很是不错,祈王是今年新封的王,为感激陛下恩泽,她也理应表现表现。”
怡王在朝中名望不高,但好歹也是个宗族亲王,平常都会有人给她几分面子,可现在事关军资,兹事体大,可不是由人胡闹的。
再看楚御琴乳臭未干,刚从荒山上接下来,八成连书都没有读过,连字都不识几个,怎么能让这样一个人去押送军资呢?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还是从兵部挑些有资历的人出来为妙。”
“正是啊陛下,祈王......才多大,恐难当此重任。”
被人交谈在口中的楚御琴始终神色淡淡,像是根本与她无关一般。
青鸾帝自没有将怡王的提议放在心上,正要开口,慎王又发话了:“楚御琴,旁人如此议论,难道你不该向陛下表表忠心吗?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是个什么说法?”
楚御琴嘴角浮起一丝笑,“忠心何须表?陛下若想我做,大可吩咐,我去做便是。虽不及人,但比你们两个酒囊饭袋还是绰绰有余。”
楚御琴侧目看向慎王,“有慎王前车之鉴,我还能在阴沟里翻了车不成?”
慎王楚幽脸色一绿,恨恨别开了眼,被楚御琴这么一说,谁都想起几年前冬日,青鸾帝交由慎王去押送粮草却因视察不慎翻进一条山沟的事。
那次不过是南下蛮族的小打小闹,路程也不算远,又赶上年底各部正是繁忙时节,悯王抱病,青鸾帝便只好点了慎王前去。
谁料这也能出事,当时军情并不紧急,青鸾帝无奈又换了一人前去,可慎王山沟里翻车的事却被当作笑料在京城被笑了大半年。
此刻朝堂上又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慎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怨怒地瞪了怡王一眼,她就说别在这个节骨眼开口,该死的楚涟非要凑这个热闹!
边关一事让青鸾帝心事重重,此刻她可没心情玩笑,冷冷睨了眼率先挑事的怡王,道:“朕心中已有人选,不必再议,罢朝后兵部与户部留人,都散了罢。”
走出政殿,天空竟然飘起小雪,楚御琴不禁伸手接了几片,雪花极快地消逝在了手心。
悯王楚歧也从政殿走出,忍不住来到楚御琴身边道了一声:“怡王慎王好歹都是宗亲,不可撕破脸皮。”
楚御琴懒懒瞧了她一眼,道:“既知今后势必为敌,这会儿又顾及什么颜面,我与悯王之间倒还有几分颜面在。”
悯王叹了声气,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回去了。
回到祈王府已是日上三竿,地上渐有了些雪,踩上一脚便会化为乌有。
今年的雪来得这样快,还没入冬就下了,夜里怕是不好再到山上去了。
楚御琴越近门中,路过中堂时突然想起君吾来。
“他可起了?”
黑衣卫答:“君主子今早一直没出过门。”
楚御琴拧了下眉,她还不知道君吾住在哪一间,道:“带路。”
黑衣卫将她领到中院的一个小院子里,这里距离主殿那边不是太远,院子里有一口井,原是王府下人用来浣衣的,里面每一间屋子都小得可怜,几乎只有巴掌大小。
楚御琴意外,她让君吾在全王府挑屋子,他就给自己挑了一间这个?
下人住的屋子都比他的大。
君吾的屋子是最外面这间,楚御琴推开门走了进去,这间屋子就只有靠门的那面墙有个不大的窗户,除此之外三面都是厚厚的墙壁,推开门便见一张小桌,一张小凳,旁边放着个柜子,柜子上整整齐齐摆着她送来的那些东西。
最里面是张床,床底下塞着个浴盆。
而君吾躺在床上,用被子捂紧自己动也不动。
楚御琴打量完他的屋子抬步走了进去,她一把掀开君吾的被子,声音凉丝丝的。
“看看外面什么时辰了,还不知道起?”
君吾吃力地睁开眼睛,见到楚御琴的脸后惊讶地坐起身来,低声下气地回:“殿下,快出去罢,这里地方小,别让我的病气过给您了。”
他病了?
这间房中光线实在太暗,就连白日也要点灯才能看清里面,楚御琴不耐,伸手探上君吾额头。
“唔。”君吾想说什么,对上楚御琴的脸色又把话咽了下去,默默由着殿下温凉的掌心覆在他额头上,凉丝丝的有些舒服。
“是热了点。”楚御琴收回手,吩咐外面的人,“去,弄个大夫回来。”
院子里一人领命退下。
“吃过东西没有?”楚御琴边问边瞧了眼屋里那张桌子,上面空空如也。
难道他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不成?
“还不曾。”君吾回答,“也不觉得饿。”
话音未落,君吾就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噤,隐隐觉得身边的祈王殿下气压骤然低了下来。
“你这样要病到什么时候?”楚御琴音色冷冷,“不准备为本殿准备膳食了?还是想早早病死,让本殿白养你一场?”
“我没有!”君吾下意识否认,又被楚御琴的气势逼得有些怕,只能低着头,“我很快就会好了,明天就会好了。”
“本殿今日便要吃你做的东西。”
君吾抬头看了过去,他因为发热的缘故,一双清澈的眸中水润润的,眼尾还捎着几分薄红,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看了楚御琴一眼,却叫人觉得无比委屈,好似要哭了似的。
黑暗之中,他眼角那颗小痣却不黯然,一点点勾着楚御琴的心。
她蜷起手指,又有些想摸一摸了。
“我这就去给殿下做吃的。”君吾掀开被子穿鞋,心想殿下说得对,即便是在家里,他病了也从来都不休息的,何况现在是在王府,何况现在是全完由殿下在养着他?
不过是过了两天舒服日子,他怎么就娇气起来了。
他起得急了些,又或是并没有很在意,一双雪白的脚丫从被子里出来,溜进楚御琴的视线里。
有一件事,楚御琴还是明白的。
在这里,男子的脚是不能轻易给女人看的。
一个男人的脚,只能给自己的妻主看,只能让自己的妻主碰。
一双脚而已,楚御琴从未觉得这有什么,相较而言,其他地方可比一双脚有趣漂亮的多。
以前她总是这样觉得的,有时谈生意要出入烟花场所,那些小倌也是这样,脱了鞋子拿光裸的脚勾她。
楚御琴一次都没有心动过。
那些人的脚,都没有她自己的好看呢。
可眼下,楚御琴几乎情不自禁弯身,想去掌住君吾,让他踩在她手心里。
刚伸出手的那一瞬,楚御琴就顿住了,她对上君吾同样茫然又惊讶的脸,又不可能将半空中的手心虚地收回去。
她眸色微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将君吾从床上拽了起来带着往外走。
“殿下!殿下!”君吾吓了一跳,他以为楚御琴要把他拿出去丢掉。
楚御琴看着他挣扎的动作,眼底染上一抹笑。
“你那间屋子太小了,一会儿郎中来了要如何诊治,别给本殿惹不必要的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不爱我qnq不给我评论,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