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四点,戴拉接到一通转接过来的电话,她听着听着,脸上逐渐浮现惊愕的表情。
“什么事?”梅森看到戴拉用手遮住话筒,脸转向他。
“我们又回到原点了。”戴拉说。“班克罗太太在办公室里,说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立刻见你。”
“让她等一分钟,”梅森说。“赶快打电话给哈洛·班克罗。先打到他湖边的家,不在的话再试试他的办公室。”
戴拉对着话筒说:“葛蒂,请她等几分钟,不会很久的,向她解释一下,然后再帮我接外线。”
戴拉等外线接通后,便拨了班克罗在湖边的家的电话。一会儿后,便听到她说:“请问班克罗先生在吗?告诉他这是很重要的事。我是梅森先生的秘书……噢,我明白了,你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他吗?谢谢,我打到办公室看看好了。电话号码我有,谢谢。”
她挂掉电话,对梅森说:“他不在家,接电话的人说,他可能在办公室。”
“打打看。”梅森说。
戴拉打过去,重复说一次梅森先生的办公室有急事,要找班克罗先生。
等了一会儿,又听到她说:“谢谢,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他吗?……谢谢。”
戴拉挂断电话,说:“家里的人以为他去办公室;办公室的人又说他可能在家里。”
梅森叹了一口气。“算了,请她进来吧,只好随机应变了。”
“你打算怎么跟她说?”
“我什么也不说,”梅森说。“没有她先生的允许,我不能说出她先生委托我的事,但是我又不想骗她。”
戴拉点点头,走了出去,不久便带着班克罗太太进来。
班克罗太太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气派。她显然比她先生年轻,本身又是不容易老的那一型,一看即知是很注重保养的。
“梅森先生,你好,”她说。“久仰你的大名,你的照片我看过很多次,很高兴有机会和你见面。你是我先生的律师,对吧?”
梅森抬起了眉毛。“是你先生告诉你的吗?”
“不是。”
“我可以请问是谁告诉你的吗?”
“是我女儿。”
“你女儿来找过我了。”梅森说。“她的行为其实都是建立在一些自以为是的假定上。”
“好,梅森先生,我也不要你承认什么。同样地,我的行为也会建立在某些假定上。我要先说明一下:我先生和我女儿都不知道我来这里。”
梅森说:“如果我是你先生的律师,我当然不能不告诉他你来过;如果我不是你先生的律师,那我更不希望你在此……”
“别说了,”她突然打断他。“我了解,也尊重你的立场。如果你允许的话,现在我想坐下来告诉你一些非常机密的事。”
“你不是要我当你的律师吧?”梅森问。
“不,我只是有一些事情要让你知道。”
“很好,我是个好听众。”
“你的秘书呢?”
“她也是个守口如瓶的好听众。”梅森说。
“好,那我就从头说起吧。我女儿罗珊娜的未婚夫是杰生·布雷尔,你知道布雷尔家族在社会上很有名望——就是一般所谓的‘名门望族’。他们在商业界不是很突出,但还是拥有很高的社会地位。我丈夫则是很成功的生意人。”
“他是个顾家的人吗?”梅森问。
“很顾家。”
“继续说下去。”梅森说。
她说:“杰生·布雷尔今年二十四岁。他有一个弟弟查尔顿,小他两岁,个性比较野,惹了很多麻烦都被掩盖下来。后来去从军,被编入空军,有一次出勤去做观察飞行,从此就没再回来。起初军方说他失踪了,一年多后飞机才找到,原来是撞上一座山而坠毁了。显然没有人生还,但军方也无法证明是否所有人员都罹难了;显然失事时有些人当场死亡,有些人则受了重伤。经过风吹日晒和野生动物的摧残,几乎已无法清楚地辨识身分。所以查尔顿原本被列为失踪,后来他们干脆改列为死亡。”
梅森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她继续说:“几年前有一个叫艾文·维多·佛迪斯的人,因罪被关在圣昆丁的监狱,但几个星期后就放出来了。不久前有一个加油站被抢,警方经过一些询问程序后,拿了一些嫌疑犯的照片给被害人指认——那些都是刚被释放或有嫌疑的惯犯。其中一个受害者指认佛迪斯可能是抢匪之一。”
梅森脸上显露出浓厚的兴趣。
“继续说下去。”他说。
这时,班克罗太大的语气开始谨慎起来。“我听说,查尔顿·布雷尔已经被军方宣布死亡,因此他的指纹已经列案归档了。但我又听说查尔顿其实并没有死,而是逃到一个猎户的小屋,靠里面的食物慢慢恢复体力。同时他已厌倦军中的生活,而又觉得他过去太失败,因此他决定让查尔顿·布雷尔永远消失,另外取了一个假名艾文·维多·佛迪斯,重新回到文明的世界。但不知怎么惹上官司,被关进圣昆丁的监狱。梅森先生,以布雷尔家的社会名望,居然出了一个坐过牢的人,而且现在还被牵扯进一件抢案里,对于即将举行的婚礼,当然不是很光彩的事。”
“这是你女儿告诉你的吗?”梅森问。
“不是,是一个勒索的歹徒告诉我的。”
“歹徒的目的是什么?”梅森问。
“还会有什么?当然是钱了。”
梅森眯起了眼睛,彷佛要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班克罗太太静默了一会儿,又说:“当然,现在是我女儿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时刻。”
“换句话说,你付钱了?”梅森问。
“是的。”
“多少?”
“一千元。”
梅森用手指轻弹着桌缘。
“我是看了报纸以后,才知道歹徒可能同时也向我女儿勒索了。就算他们同时找上我先生,我也不会太惊讶。”
“那布雷尔家呢?”
“或许他们也被勒索了,但我没听说。布雷尔家当然不穷,但也不算很富裕。”
“在这种时候,他们当然愿意拿出一笔小小的赎金。”梅森说。
“我想是的。”
“你可以形容一下歹徒的样子吗?是不是有一双很锐利的灰眼睛,年约五十岁……”
她摇摇头。“不,是个年轻人,不超过二十五、六,长得满帅的,理平头,黑眼睛,肩膀很宽,但有些粗鄙。”
“你付给他一千元吗?”
“是的。”
“怎么付的?”
“换成十元和二十元纸钞,放在袋子里。”
“他向你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吗?”
“他保证绝不泄露秘密。”
“他一定有给你什么证据吧?”梅森问。
“当然。他有佛迪斯的档案照片,指纹、身高体重等。他也有查尔顿从军前的照片,真的是很像。另外他还有一组指纹,他说是查尔顿从军时留下的。”
“你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先生了吗?”
“当然没有。”
“为什么?”
“他自己的烦恼已经够多了。”
梅森说:“你难道没想到歹徒既会找上你女儿,也有可能找上你先生吗?”
“我没想到。”
“那你又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你突然跑出来,把所有事情都搅乱了。”
“我怎么了?”
“你心里有数,梅森先生,现在歹徒又要向我女儿勒索更多钱了。”
“又找上你女儿是吗?”
“说得更明白些,歹徒已经打过电话了。”
“你怎么知道?”
“我在分机听到的。”
“他们在电话中说了些什么?”
“歹徒说她骗了他们,而我女儿不晓得是不是佯装糊涂,她以为对方是报社记者。她说她无可奉告,又说她知道对方是记者,故意打电话给湖边的每一户人家虚声恫吓,看能不能套出话来,以便证实究竟是谁被勒索了。她说她最厌恶这种伎俩,不管被勒索的是谁,这都是他个人的事。媒体这种挖掘名人的隐私在报上渲染的做法,实在很无耻下流;她说她要让打电话的人了解她的感想。”
“然后呢?”梅森问。
“然后她啪一声就把电话挂断了。”
梅森说:“这一招很聪明,这下子主客完全易势了。你怎么知道你女儿被勒索了?她告诉你的吗?”
“没有。但是我知道,她开快艇出去绕了一圈,而且之前她在找一个红色的咖啡罐。后来我看到报上的消息,当然就一目了然了。”
“你都没对她提起什么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偷听她的电话?”
“我想歹徒一定会再和她联络的,我想了解一下。”
“你究竟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我知道,我女儿现在已陷入险境;我觉得我先生一定来找过你帮忙,我知道你是在玩火,我希望你了解所有隐藏的危险。”
“你和其中一个歹徒直接接触过了吗?”
“和我直接接触的是个年轻人,他很直截了当地说,他知道一些事情,如果我不给钱,他就要张扬出去。”
“他要怎样张扬?”
“他说,有一家专门刊登丑闻的杂志,会很愿意花一千元买这个消息,所以他才把赎金订为一千元。他需要这笔钱,但又不想用这种揭人隐私的方式赚钱,只要拿到同样的钱,宁可帮忙保守秘密。听起来好像满有道理的。”
“你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你先生吗?”梅森问。
“不。”
“你同意我去告诉他吗?”
“不同意,我只是把你应该知道的事情告诉你罢了。”
“你有没有想到,你自己可能也已陷入危险?”
“危险?”她说。“你是说那些歹徒会对我不利吗?得了!梅森先生,这种人是很胆小的。这个家伙向我勒索了一千元,我想他的同伙大概向我女儿勒索三千元。若不是这件事闹到上了报,而且三千元又落入警方手中,他们大概就此罢休了。你原先可能以为你处理的只有一件勒索案——就是我女儿的那一件。在这种情况下,你的处理方式是否恰当很难说,但现在你应该知道,事情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我只是希望你对实际的状况能有更多的了解。”
“为什么不把全部真相告诉你先生?”梅森问。
“再过一段时间,我会说的。”
“你知道你先生现在在哪里吗?”
“他大概在湖边吧,不过他稍晚会在市区和我碰面。”
“那你女儿呢?”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但我知道她打算待在湖边的房子。我想编个理由,打电话叫她过来市区住。我先生和我都在市区,我不希望她一个人待在湖边。”
班克罗太太看看手表,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得赶快走了。再见,梅森先生。”她站起来,显出很有自信的样子,同时对着梅森和戴拉微微一笑,向大门走去。
“谢谢你和我谈话。”她说着,便走了出去。
梅森和戴拉互望了一眼。
戴拉说:“看来,班克罗先生错想成另一套前科纪录和指纹了。”
“是吗?”梅森说。“这当然是很合理的假设,但别忘了,这里牵涉到两个勒索的歹徒,情况非常复杂。”
梅森用手指敲着桌缘。
此时突然响起刺耳的电话铃声。
戴拉接过电话,对梅森说:“是班克罗先生。”
“是回你的电话吗?”梅森问。
“我不知道,葛蒂只说是他打来的,”戴拉说。
梅森拿起听筒说:“喂,班克罗,我正要找你。”
“我知道,”班克罗说。“我想去见你,但又抽不出时间。”
“你现在在哪里?”
“在湖边的避暑别墅。”
“你今晚要住那里吗?”
“还不知道。这不重要,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真是个自私的小人,我……哎,反正之前我说的话,你就当没这回事。那件勒索案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完全是另一回事……我得亲自向你解释,不过……我们可能都搞混了,事情可能和你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或许吧,”梅森淡淡地说。“你希望我怎么做?”
“你自己判断吧。”班克罗说。
“你怎么知道事情和我们想的不一样?”
“我和我继女有过一次坦诚的谈话。”
“你把对我说的话全都告诉她了吗?”梅森问。
“没有,”班克罗说。“都是她在讲话,我……梅森,现在还不适宜告诉我家人任何事情,我只能尽量帮助她们……你知道怎么对付勒索的歹徒。如果歹徒是冲着我来的,那情况又不一样,但事实上并不是……我不能在电话中谈,反正这不是太严重的事,我想最好还是拿钱打发他们,以争取时间。毕竟数目并不大——不算很大……我想你的策略可能太……嗯……太强烈了,这番打草惊蛇反而可能会坏事。”
“我告诉过你,我就是要打草惊蛇。”梅森说。
“但是你打得太猛烈了,”班克罗说。“结果可能会打错蛇的……我明天早上要见你。”
“为什么不今天晚上呢?”梅森说。“如果真有这么重要的话,我可以等你。”
“不,今天晚上不行,我还有别的事……梅森,你暂时别行动,明天早上我会去找你。十点可以吗?”
“可以。”梅森说。“对了,你那把遗失的枪找到没有?是你继女拿去的吗?”
“她说她没拿,而且很讶异我会问她。我继女现在的处境十分尴尬,新闻记者无不想尽办法要了解勒索的真相。有一个人——好像也是记者——曾经打电话要套罗珊娜的话,被她骂了一顿挂掉电话,不过这个人也可能是歹徒之一……梅森,我想最好还是付钱了事。我很感激你所做的一切,当然我希望我说过的话,你都能守口如瓶。总之,你先按兵不动,让我们自己处理,我想我会有办法解决的。”
“我告诉过你,”梅森说。“对付勒索的歹徒只有四种方法。”
“我知道,我知道,但花钱消灾也是其中一个方法。我总觉得歹徒不过是小混混,杀鸡实在用不着牛刀。我想时间会解决问题的,现在需要的就是争取时间。”
“我觉得我们今晚应该碰面。”梅森说。
“绝对不可能,我还有别的事……不过,明天我会去找你。”
“早上十点吗?”梅森问。
“十点。在这之前,不要有任何动作,先静观其变再说。”
“好吧,”梅森说。“我就按兵不动,不过我撒出去的好几条线说不定会钓上一条鱼。”
“不!”班克罗说。“这时候我们不想钓到任何鱼。只要把这件事忘记,什么都别做就好了。反正只是钱的问题,我愿意付,我决定这么做了。”
“本来就是你做主。”梅森说。“我们明天见了。”
梅森挂掉电话,然后打给德瑞克。“我要你派个人去保护罗珊娜,另外也要一个人盯着依娃,以确保她们的安全。除此之外,什么也别做——至少今晚暂时休兵。”
“好,”德瑞克说。“你有什么需要的话,反正我都有人手。”
“不用了,”梅森说。“你要特别小心谨慎,别让人察觉我们在跟踪,随时和我保持联络。”
“好,”德瑞克轻快地说。“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