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吟眉基本的礼节都维持不了,低下头,目光慌乱无比,望着膝上裙摆,脑中昏昏涨涨。
哪怕只视线交错了一刻,她也知道谢灼看到了她。
如此重大的场合,自然不能出一点错,她只能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
少帝大步走下台阶,迎接摄政王:“七叔来了,快快入座。”
摄政王走入宴席,随行的将领们也相继落座,秩序井然,没发出一点响动。
所有人目光都追随着摄政王、又瞥向皇后。
众宾只见摄政王面色沉稳,步履从容,而皇后神色清明,美玉耳饰摇摆,端端正正坐着,姿态柔顺,不见丝毫的慌乱。
如此一幕,哪里有旧情人重逢,该有的尴尬样子?
在乐工们奏响编钟声中,宴席开始,宫人们鱼贯而入,端上鱼肉佳肴。
侍女将鹿肉送到摄政王案前,摄政王取了匕首,将鹿肉割成薄薄一片。
上首案几之后,皇后也取了匕首,将切割好的鹿肉送到少帝的玉碗之中,气度优雅端庄。
这一场面又提醒了众人,据说,当年皇后还未出嫁,一言一行和规矩礼仪,都由摄政王亲手所教。
可这会,皇后始终低着头,哪怕少帝开口与摄政王寒暄,她也未曾有所表示,更未随少帝一同扭过身子看向摄政王。
倒是摄政王,分毫不避讳地与少帝对视。
少帝站起身来,与摄政王敬酒:“边陲战乱频频,多亏这次七叔带兵御敌,将胡虏拦在关外,边关才得以太平。七叔劳苦功高,朕敬七叔一杯!”
少帝高举酒樽,言辞难掩激动。
摄政王却只淡淡一笑,未曾起身。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连少帝身侧的皇后娘娘,也慢慢停下了切割鹿肉的动作。
少帝脸上带笑,又道一遍:“七叔,朕敬你一杯。”
半晌的沉默,摄政王的下属先一步站起来挡酒:“臣代摄政王饮下这杯酒。”
少帝举杯的手一下悬在空中。
这酒显然不是敬给他的,对方却自作主张替摄政王挡了酒。
而摄政王竟默许了这一行为。
摄政王笑而不语,少帝自然不能发作,面上不显,将酒一饮而尽。
待坐下后,他看向身侧的皇后,忽然开口道:“朕与皇后一同敬摄政王一杯吧。”
这话一落,危吟眉立马抬起头来,定定地看向皇帝,璀璨耳珰来回摇曳。
少帝已经拉着她的手站起来。
刚刚还给摄政王挡酒的下属,一下不出声,转过头看向摄政王,等待他的发话。
这一幕落入旁人眼中,怎能不浮想联翩——
这帮将士们不将皇帝的话放在眼里,对皇后倒是恭敬得很。
摄政王听到这话,朝上方投来视线。
这细微的变化让众人不禁屏住了呼吸,翘首以盼着。
可摄政王只是动了动身子,并不举杯饮酒,另起一话道:“孤此次回京,给陛下准备一份礼物。”
少帝搁下酒樽,笑问摄政王备了何礼物。
摄政王手轻敲了桌案几下,只见两个侍卫抬着一张斑斓的虎皮从外头走入大殿。
少帝让人将虎皮抬过来,那群将士们起哄,让少帝酒后拉弓,来射虎目。
少帝面色一下挂不住——
时下贵族酒宴,酒后都有投壶一类的游戏,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可他身子一向孱弱,怎么能拉雕弓?更别谈射虎目。
摄政王这一举明显是在羞辱自己。
四下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少帝果然身子一僵,面对这不依不饶的请求,不得不摆手笑道:“朕身子不可,实在拉不了弓。”
哄堂大笑声顿时四起,全然不将谢启放在眼里。
直到摄政王抬起手,出声制止,那些将士奚落声这才落了下来。
叫这事一闹,少帝已无心思再饮酒,回到坐席上,望着下方众人,坐如针毡。
等宴席终于结束后,摄政王站起身来,似乎就要离去。
少帝连忙出声道:“七叔等会走,朕还有一些话想与你私下说。”
谢灼转过身来,视线落在少帝身上。
少帝解释:“朕让人准备一场小家宴,只有几个叔父兄弟参加,我们寒暄几句,说说话。”
摄政王身边的侍卫道:“殿下,已经很晚了……”
谢灼抬起手,示意他噤声。男子面如美玉,下巴周围萦绕一圈黑色狐毛,更衬得他肌肤如玉。
他走近一步,谢启便后退一步。
谢启提着一口气,今夜他还给摄政王准备了东西,就看谢灼敢不敢留下……
少帝见谢灼将披风解下,便知他答应了,立马笑着让人去给摄政王引路。
摄政王离去。
少帝转过身来,脸上笑容霍然落下,面色阴寒,与方才判若两人。
离开座位时,他看危吟眉一眼,声音沙哑:“等会走,与朕一同去见摄政王。”
危吟眉摇摇头。
谢启知道她害怕什么,触上她的雪腻的面颊,低声叮嘱:“别怕,朕和你一起去,你再把妆容整理一下。”
不等她回话,他已大步走下台阶,挑开帘子,进入一处昏黄的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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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暗室中,谢启转过身来,朝宦官伸出手掌:“毒药呢?”
安公公面色犹豫,手按着自己的袖口。
谢启一步走上前,压低声音:“给朕。”
宦官劝道:“陛下不可,毒杀摄政王一事,须得等老太师回来再商议,先帝崩逝前叮嘱过陛下,万事都听老太师的。”
“可太师现在不在洛阳!”
谢启脸上出现一丝涨红,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情绪激动:“太师也说过,朕必须趁着摄政王归京、势力还没站稳的时候除去他,若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昏暗烛光在他身上投下一层阴影,谢启说着说着,也冷静了下来。
他脸上浮现一丝冷嘲:“你以为朕今日宫宴上忍着那些以下犯上的将士,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等会的家宴。哪怕今日太师在,也会同意朕的做法。”
谢启不再废话,一把拉过宦官,手探入他袖中摸索,摸出来一个瓷瓶,长吸一口气,大步走出暗室。
宦官焦急跟上,留下帘幕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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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令宫人在侧殿布下家宴,这场家宴没有外人,只有几位少帝的几位皇叔和堂兄。
除此之外,叶婕妤也在宴中,正娇滴滴依偎在少帝身边。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危吟眉却心不在焉,脑海中反复回想少帝说过的那句“只要你帮朕去勾引摄政王”的话。
如今危吟眉的右手边、最下首便是谢灼的桌案,二人离得尤为近。
“啪啪啪——”
近旁传来一阵响动,谢启拍了拍手,只见殿门向两侧打开,两队衣着单薄的舞女们入内舞乐。
舞女们个个袒腹露肚,行为挑逗,孟浪大胆的动作令一众男子看直了眼。
堂内很快便回荡起男人们揶揄暧昧的笑闹声。
这些舞女走到众王身侧伺候,却唯独无人坐到摄政王身侧。
有王室指着少帝,嬉笑了一句:“陛下怎么能厚此薄彼,不给摄政王备美人?摄政王英姿勃发,正值盛年,怕是精力旺盛,身侧怎可缺美人?”
男子奉承着,就要让自己怀中女人去伺候摄政王。
少帝听罢笑了笑,伸出手按着危吟眉手臂上道:“皇后,你去摄政王身边坐坐。”
这话一落,殿内霎时静了下去。
众王侯震惊无比,神色都凝固在了脸上,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着你。
危吟眉面色煞白,望向少帝。
少帝挥了挥手,让宦官端酒壶来,回头见危吟眉还坐在那里,反问:“怎么了,还不快去给摄政王敬酒?”
危吟眉话语卡在喉咙里,才要出声,就看到谢启从袖子拿出一只玉珏。
是她母亲的玉佩。
少帝掩盖在袖下的手,握着玉佩的边缘,轻轻敲击桌面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下又一下。
危吟眉眸子波光晃动,与谢启对视一眼,一下站起身来,险些带动桌上的酒盏倾覆。
她背转过去,不让众人看到自己的失态,颤抖的双手去接那盏酒壶。
她知道谢启是什么意思。
他拿母亲来要挟她,逼着自己答应,否则他会对母亲做什么事,是她不敢去想的。
纵使谢启给她做过了几番心理建设,可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仍然控制不住手脚冰凉,想要落荒而逃。
今夜,他的丈夫要将她献给另一个男人。
危吟眉手脚冰凉,转过身来,裙边摇动层层褶花。
众人便看着端庄柔雅的皇后娘娘,捧着酒樽,朝摄政王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的眼尾有些洇红,那几不可察的一抹淡淡红晕,落在她素净如瓷的肌肤上,慢慢氤氲开来,衬得她越发妖娆妩媚。
危吟眉步伐轻曼,才迈出第一步,坐在案几后的谢灼,便朝她投来了一眼,入鬓的长眉微挑,在幽寂的灯火中,幽幽打量着她。
那眼神,如同在打量一只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