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XIAYU

博昭然的动作因为这句话彻底僵住,浑身血液都发冷,她屏住呼吸,问,“什么?”

秦知珩低头看她,半分端倪都看不出来,让人分辨不清她主动上前是真心还是给博穗穗难看。

又一阵凉风袭来,秦知珩松开手,浑身戾气没有那么重了,声音还带着酒醉后的沙哑,“要回学校?”

她轻轻揉着手腕,刚才秦知珩的手劲太大了,落了一圈红痕在她手腕上。

“嗯。”她说。

“一起吧。”

博昭然叫了车,司机打电话雅泰轩门口不让泊车,麻烦他们往前走个十几米。秦知珩不知道喝了多少,步子有些不稳,博昭然看了眼手腕上的红痕生气的不去扶他,却又在他下一次踉跄前搀住他的胳膊。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和醉鬼生气。

今天路上格外堵,一路上走走停停的,一个路灯都看不见,司机刹车时的惯性把秦知珩往前带,在又一次的急停后,秦知珩倾倒在她的肩膀上。

司机从前视镜看到后不禁失笑,“姑娘,你男朋友这是喝了多少。”

博昭然无奈,“我也不知道,看到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车内没开灯,博昭然借着车窗外的光亮去打量秦知珩。他似乎是喝了很多,眼尾有些红,眉头紧皱着,大半个身子重量都靠在她身上,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颈处,酥酥麻麻的。

距离到学校还有八九百米的时候又开始堵了起来,她艰难的落下车窗往外看,前后都是数不清的车辆,车灯晃得人眼疼,博昭然扶了扶偏斜的秦知珩,跟司机说,“叔叔,过了这个红灯您把我们放下来吧。”

司机点点头。

下车的时候司机帮忙把秦知珩扶下车,还贴心的送上一瓶水,博昭然扶着秦知珩走到一处长椅上,拧开瓶盖递给他,“喝点水缓缓。”

秦知珩揉了下太阳穴,忍着恶心喝了两口水,眼底恢复了点清明,额头上传来阵阵剧痛,他忍不住伸手去碰,却被博昭然制止,“啀,你手不干净的,别碰。”

她四处张望了下,不远处有家便利店,“你等我一下。”

然后她起身跑向那家便利店,秦知珩眼底余光只能看见她单薄的背影。然后他一直盯着那家店,手里捏着那半瓶水,静了半响从口袋里摸索出一颗糖塞进了嘴里。

约莫十几分钟,那扇门再度被推开,博昭然两只手各拎着一个袋子,一路小跑,发丝都蒙上一层细碎的光。

耳边四处充斥着汽车鸣笛声,女生越走越近,然后站在他面前,从一个从一个袋子里掏出一个铁盒子,她晃了两下倒在自己手心里两颗,然后摊开在他眼底下。

白嫩的手掌心里躺着两颗褐色的压片,他垂下眼,抬手拿起扔进嘴里,凉的有些发苦还带着一点中药味的解酒糖在他舌尖迅速融化。

博昭然看他问都不问是什么就往嘴里塞,嘟囔着,“你不怕我下药毒死你。”

“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我自诩还没重要到让你放弃下半辈子去害我。”

博昭然看他还有力气耍嘴炮,卖惨似的伸出手腕,指着那道红痕,语气骄矜,“你喝醉后好凶哦。”

她站在他面前,他坐在长椅上,仰头看她面容,继而把掌心放在她手腕上,揉了两下,那点冷漠彻底消散,眼梢都带着笑意,“那我给你揉揉。”

他温柔的让她失神。

博昭然眨了眨眼,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长椅上转而蹲在地上,从包包里捏出一把钥匙,装模作样的看了眼时间,眼神无辜,声音也无辜,“怎么办,过门禁了。”

“刚好有套房子在旁边小区,要不要去我家凑活一晚?顺便给你上个药?”这钥匙是她那会在车上翻包的时候不小心看到的。

“怎么?挑我被逐出家门内心最脆弱的时候想把我拿下啊。”

博昭然倒是不害羞的点点头,然后起身把那两袋东西挂在他手心,倒退了两步,笑的开怀,“走吧,东西你好好拿着,我给你带路。”

秦知珩低头无奈又妥协的勾了勾唇角,连连应声,“好好好。”

从下车的地方到她的公寓中间要途径学校,是一条长长的路,周围全是低矮的灌木丛,偶尔会有一两棵槐树,叶子扑簌簌的落了一地。

秦知珩看她走在前面突然出声喊她,“博昭然。”

她回过头来,不解,“啊?”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雅泰轩。”是恰巧碰见还是因为知道博穗穗会去见他才刻意出现在那里的。

“哦,你说今天啊,周向凌跟家里闹了点矛盾跑我这来了,看他没吃饭又可怜巴巴的就带他去吃了个饭顺便通风报信。”

所以这一次不是刻意。

他想,今天真是个幸运日。

“你呢?”博昭然放慢脚步和他并肩同行,“看你今晚这么狼狈不止是被逐出家门这么简单吧?”

秦知珩:“好像是要更惨一点,卡都停了。”

博昭然只当他这句是在开玩笑,毕竟秦家对他的重视程度都是有目共睹的。

秦知珩的伤是秦锋亲自用文件夹砸出来的,因为他和江凛背着家里边一个去找案宗,一个去找人查过去的旧事。

秦锋带着他的出入记录在他推开包厢门的那一刻直接砸了过来,什么都不问就义正严辞的让他停止调查。

“所以你说的骗你是——”她点到为止,到底是带了几分试探,“和你今天被扫地出门有关?”

秦知珩点点头。得到肯定的回复,博昭然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然后秦知珩一句一句的,有时候会停顿很久的给她讲过去的一些事。

他和江凛筹谋两年之久,送出去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得到的反馈,甚至他们找到的人全是在双方家长的授意下把他们想看到东西一点点透给他们的。

衬托的他依旧像个废物,眼睁睁的看着这桩桩件件充满了上位者的鲜血。

他和秦锋关系比传统意义上的父子要更亲近一些,不过这么亲近的关系,在他人生重要转折点的时候依旧强硬的替他做决定,他们从来没有得到片刻的自由。秦知珩一开始是不妥协的,拼命用频繁的打架斗殴逃课来和秦锋示威。

直到和秦家交好的纪家出事,他亲眼目睹好友被送出国,还有接连不断的两场葬礼。秦家受到的影响也很大,那段时间秦锋老了近乎十岁,四处奔波额角白发一茬一茬的冒出来,他心甘情愿的承担责任。

博昭然若有所思,彷佛是透过周向凌看到另一个孤立无援的秦知珩,只不过周向凌更幸运一点。毕竟有她从中斡旋。

可那时候的秦知珩什么都没有,想到这她居然有些难过。

“所以其实你一点也不喜欢法律。”她问。

“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讨厌别人替我做决定,讨厌被牵着鼻子走。”他眼睫低低的垂着,表情生冷的彷佛在下一刻就能定人生死。

“法律的神圣在于非黑即白,可能会有人不断的颠倒是非黑白。”

“可是我依然想誓死捍卫人人生而平等的权利。”

“当我身处高处,一套合理而公平的评判系统,我拥有能力去告诉我的朋友,她的父亲无罪。”

博昭然听说过这些往事,却不知里面还有这样的内幕,更不知秦知珩会因为一个结果执拗到现在。

那一丝难过彻彻底底变成密密麻麻的心疼,最后在她心底生根发芽。

她踮起脚,拍拍他的肩膀,骄傲的像是一只天鹅,仿若得了什么宝贝一样,诱哄一样,“我早就知道阿珩很厉害,没想到会这么厉害。看来成为阿珩的朋友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呢。”

秦知珩轻声问,“那你也想成为我的朋友吗?”

“当然不是啦。”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心动,“我以后可是要成为你的女朋友。”

他们一同走在望不到尽头的人行道上,灯光柔和,秦知珩听到这话面上浮出一层浅笑,在这夜色里延伸出温柔缱绻,平白让人深陷。

他和江凛顶着所有的压力不惜和家里闹翻,周围都是不赞同的声音,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莽撞的查下去到底会不会有一个结果,可是博昭然却站在他面前,像朵明艳还带着浓郁香气的玫瑰,毫不吝啬的夸赞,骄傲的不得了。

说阿珩真厉害。

他自欺欺人想就在这刻停住,起码在这时候,她好像是真的专门为他而来。

博承明给她买的那套房子她也是第一次来,她带着秦知珩一路绕了又绕才看到数字10,然后她又摸着手机找出和博承明的聊天记录,上面有门牌号。

她生疏的样子显得格外鬼鬼祟祟,秦知珩看到她摁好电梯,没忍住开口,“这地儿真是你家?”

逼仄狭小的电梯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带雕花的背景面折射出他们的身影,博昭然侧靠在一边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一格格变换,脸上有点疲态。

她打了个哈欠,“不是。”

“刚给你联系好买家,一夜五万,刚好缓缓你的燃眉之急,毕竟卡停了。”博昭然一顿,锐评,“你不知道有些富婆就喜欢落魄少爷吗。”

秦知珩:“.......”

电梯门打开,博昭然拿钥匙打开房门,从鞋柜里拿出拖鞋,到放下包走进客厅,再到打开主卧,巡视领地一样,点评个不停,把博承明的品味贬低到地下十八层,然后自圆其说似的,自言自语。

“好歹这地儿也挺值钱的,丑点就丑点吧。”

秦知珩真笑了,这会儿酒劲彻底散了,额头上的伤口疼的越来越厉害,他坐在沙发上,自己拆着棉签酒精,包装袋窸窸窣窣的,“能麻烦给落魄少爷上个药吗?”

博昭然长长的“喔”了一声,走到他身边接过沾满酒精的棉签,一点点给他额头消毒,那伤口有些触目惊心,她一碰就出血。

她一时不知多轻算轻,手臂悬空好长时间一点点的才给他小心清理完,酸酸涨涨的,末了没忍住怨怼嘴一秃噜,“谁下手这么重,不知道本小姐追人就看这张脸啊。”

秦知珩乐不可支,“我爸。”

博昭然沉默了一会,想了想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满脸无辜的,“今晚是我收留你吧,你一个被扫地出门的落魄少爷,不能重获恩宠后就回家告我黑状吧?”

“毕竟你爹是真的有权有势,我呢,就是个小小律师,还不受宠。”

秦知珩脑子一抽,“你不受宠?你就差把博穗穗一刀刀剐了,等哪天你把博家搅个底朝天我估计你爹都得夸你一句干得好。”

她手猛的一重,秦知珩疼的倒吸一口凉气,“谋杀啊你。”

始作俑者没有半分歉意,拆了一块纱布胡乱给他一贴,“谋杀?我当世活菩萨。”

想到刚才的事儿,秦知珩倒是来了兴趣,无意识的摩挲腕骨那颗红痣,“你为什么学法?”

博昭然坐回在沙发上,拆开袋子里的关东煮,也不在乎凉热,囫囵的咬着食物,含糊不清的说,“你想听实话吗?”

他歪头不可置否。

博昭然咽下食物,喝了口水,双腿盘在沙发上,双手托腮,好像是有点难为情,随后干巴巴的说:

“我当时报志愿的时候想着以后能给我亲爹妈打离婚官司来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