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晏灯
晋江文学城首发
-2023.12.30
京港最近的天气总是湿湿冷冷的,细雨薄雾抽丝飘落在地上,在路面上泛起深浅不一的痕迹。人行道上行人匆匆,连路过的早餐车都算得上是疾驰而过,模糊的让人连一张侧脸都瞧不清。
博昭然脚步匆匆的抱着一堆文件从办公室走出来,面色凝重的往电梯口走,途径办公区的时候还不忘抽空斜睨一眼有没有开小差的。
辛尧是这家律所的老板,办公室在顶楼。老板是个财大气粗的富三代,整个律所吃掉了京港三分之二的单子,还不算其他城市,在寸土寸金的京港足足占了二十层楼。给博昭然开出的薪资是个很诱人的数字,但是现在博昭然根本管不了那么多。
今天的电梯不知道怎么回事,卡在顶楼一直下不来。等到博昭然强忍着怒气从口袋里直接掏出辛尧的专属电梯卡一路畅通无阻的上了顶楼之后,办公区的职员彻底炸了锅,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林霁。
“她连老大的私人电梯卡都有?这得是多硬的关系户。”
“什么叫关系户,你没看人家简历?漂亮着呢,我可是注意过,人家和老大师出同门,毕业供职华尔街三年,一个月做出来的数据比咱们一年都多。”
“电梯卡?你们还不知道顶楼在装修吧,人家现在在64楼纯粹是办公室没装好才勉为其难和咱们挤一挤的。”
“顶楼,那不是合伙人的待遇吗,要不是这次她空降,现在在顶楼的就是林姐了吧。”说话的人是新来的实习生,心直口快的,刚摸清人际关系不久。
这话一出,林霁脸色一僵,咖啡杯被“嘭”的一声砸在桌子上,气氛突然变得僵冷,讲话的实习生自知失言,低声低气的给林霁道歉,换来的是林霁冷哼一声。
......
顶楼。
博昭然怒气冲冲的把文件摊开推了过去,今早沈氏的负责人又把合同打了回来,找了一个极其蹩脚的理由,怕不是专门找了个小秘书来挑她的错。
辛尧接过一看,乐了,“这个周都打回来三次了吧?”
博昭然因为感冒,鼻音很重,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
顶楼的光线极好,毫不吝啬的铺满整个房间,有几缕恰巧落在女人脸上,眼尾有点红,泛出一点病态感,辛尧抬眼清扫她,拿起手边的文件夹,还有一袋感冒冲剂,语重心长的嘱咐她,“待会我和那边打个招呼,这部分是沈氏的资料,你多了解一些,今天晚上有个晚宴,你代我过去一趟。”
“这个项目很重要。”辛尧点到为止,意思就是她身体不舒服也要出席。
她是辛尧费尽心思从美国带回来的接班人,沈氏这个项目是她在京港的敲门砖,她必须要拿下。
博昭然接过文件,坐在辛尧对面的软椅上,接过感冒冲剂,小口小口的抿着,丝毫不怕苦一样,还饶有兴趣的问,“付氏的项目是不是也在你手里?”
付氏这些年的发展如日中天,打开欧洲市场后一口气把整个美洲的法律业务全部打包给锦恒,博昭然看过一角,里面有几个项目她有点兴趣。
辛尧敲了敲桌面,一锤定音,“等你拿下沈氏,付氏也是你的。”
他说的极其笃定,却又不说为什么。惹得博昭然又忍不住看桌上被打回来的项目,撇撇嘴,“师兄,照我看,今晚就该打回来第四次了。”
辛尧只让她安心去做。
等博昭然从顶楼回到办公室,感冒药的劲让她有些犯困,却又不得不强撑着精神去看资料,手机铃声在这一刻响起,是夏橙打来的,语气焦急又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阿昭,沈氏是秦——”
就在此刻,博昭然的目光恰好落在沈氏总裁那一栏公开资料上。
沈菁仪,育有二子,长子供职京港检察院,姓秦。
博昭然平静的继续开口,讲完夏橙未提及的名字,“是秦知珩母亲的公司,对吧。”
“所以,沈氏的项目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接手。”博昭然脸上没什么笑意,一字一句说,“他这算是报复吗?”
夏橙大学毕业后也见过秦知珩几次,她想起两个人仅有的一次交谈,嘴唇无声的动了几下,也没能说出什么能辩解的话,毕竟在秦知珩看来,她根本就是博昭然的帮凶。
手机里传来的是漫长的呼吸声,静谧的好像都能感知到心跳声,博昭然收敛住外露的情绪,却听到夏橙小心翼翼的询问。
“你们两个当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有什么误会,无非是做局的人也在局里,虚实真假的言论,给一场漫长的折辱报复蒙上了一层看起来光鲜亮丽的绸子。
“没什么误会,就这样。”
电话挂断后,博昭然站在窗前,手里拿着资料,手机屏幕亮着,聊天框躺着一条消息和一则名片推送。
【这是检察院的朋友,你加一下。】
晚宴在滨江大道的酒店举行,博昭然为了避开晚高峰提前半个小时开车过去,前两天京港下过一场雪,白天太阳照不到的阴暗地面还残留一些冰,天气预报显示晚上十点过后有雨,冷空气来袭,车窗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雾,博昭然对着镜子简单补了补妆,揉了下太阳穴,咬着牙根把身上的大衣抖落,穿着单薄利落的职业装弯腰下车往大厅走。
门口豪车林立,有熟悉的面孔穿梭,博昭然是在等待电梯的时候遇见博承明的,父女两个时隔四年再见,气氛尴尬又生分,连博承明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自己的女儿入主锦恒的。
男人的气质儒雅,鬓角生了白发,眼角也有了皱纹,他侧目打量这个女儿,率先打破沉默,“阿昭,晚上回趟家吧,你妈妈她,这些年身体不太好。”
博昭然充耳不闻,抬手勾发是右手手腕裸露大半,一条蜿蜒崎岖的疤痕赫然出现在博承明眼底,他自知愧疚,再开口时带了些恳求,“你妹妹今晚不在家的,正好家里前阵子装修的时候整理出来你的一些旧东西。”
“博先生。”博昭然后退一步,和他拉开些距离,“你不用这么过意不去,毕竟你常年在外,我又自幼长在江宁。”
“你不用打着周女士的名义替她说些什么,我本来也没有那么在意博穗穗。那些东西,你可以快递给我,我就不登门打扰你们一家四口了。”
电梯门打开,博昭然主动进去,抬手摁了楼层,礼貌又生疏,“辛苦博先生等下一趟电梯了,我并不希望有不相干的人看到我和你站在一起,误以为博氏的继承人变成了江宁回来的大女儿。”
玻璃直梯层层上升,博承明的身影逐渐缩小,渐渐变成一个黑点,博昭然别过脸,下颌绷紧,固执的不去看他,却又在迈步出电梯的时候,想起今晚是博承明的生日,最后还是松了口,告诉博承明自己晚点会回去一趟。
晚宴的主办方是付氏,沈菁仪一向和付家走的近。博昭然随手拿过一杯酒目标明确的找到沈菁仪的秘书。
秘书为难的看了博昭然一眼,转身打了一个电话后带着博昭然七拐八拐的走到一个包厢门口,“博律师,今晚我们沈总有事要晚点过来,里面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沈总说您先和他谈。”
博昭然强压下身体的不舒服,理解秘书的安排,主动跟在秘书的后面走进包厢。
再进来之前,她早就暗自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但是当包厢的门被推开,秘书毕恭毕敬的走到那人的面前,当着一众熟悉面孔的面,声音不大不小的开口:“先生,这是锦恒的博律师,是辛尧的人,沈总说。”
秘书跟在沈菁仪身边也有不短的年头,也熟知秦知珩的属性,暗自捏了一把汗,又道,“沈总说你自己的烂摊子自己处理。”
这包厢里面坐着的都是人精,这话一出,惹得知道内幕的几个人窃窃私语起来。
“她怎么回来了?”
“这人谁啊,我出去才几年,感觉错过什么惊天大瓜。”
“你不知道?这阿珩前女友,博家的那个,你去京大打听打听,这前女友毕业后拍拍屁股把阿珩甩了,还把博承明差点气出个好歹。”
“卧槽,我知道了,我听我爸说锦恒空降一个来接手辛尧位子的,她一回国锦恒这个月单子直接爆了,都是冲着她来的。”
音乐声很轻,博昭然站在门口,轻而易举的看到几个熟脸,这会看她的眼神都透露着不友好。她也不在乎,视线径直落在秦知珩身上。包厢里暖气开的很足,男人只穿一件白衬衫,袖口半挽,露出一截小臂,眼皮懒懒的往下垂着,说不出的冷淡疏离,连个眼神都舍不得施舍给她。
博昭然看着他这副样子,莫名想起两个人分手时的不愉快,没忍住嗤笑一声。
——博昭然,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不会原谅,所以选择报复。
这一声嗤笑落在包厢里清晰可闻,秦知珩抬眼看过来,眉心微皱,身后有细碎的光落在他挺拓的肩头,周身气质清绝,毫无表情的注视着她,极其公式化的开口。
像一道冷刃从天而降,这样猝不及防的相遇让人更加难以捉摸。
“博律师。”
博昭然淡声应下,随即解释,“不好意思秦检,刚才想到一些不太重要的往事。”
“我来是想询问一下贵公司的秘书的待遇。”她微微一笑,“沈氏的秘书每天的工作就是来回翻一份还不具有法律效益的合同,然后挑出错别字吗?”
“在见到秦检之前,我非常欣赏贵公司的一丝不苟。”
“不过见到秦检后,这好像更应该下定义为蓄意报复?”
包厢里连音乐都停了,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秦知珩一直未有动作,博昭然往前一步走,从包里抽出新的合同,微微躬身,嗓子带了些沙哑,“秦检,劳烦您过目一下合同,如果没问题就可以移交给沈总。”
他依旧置若罔闻,推过去前面两瓶酒,度数很高,指尖轻扣了两下桌面,视线轻而易举的看穿她,“这才叫蓄意报复。”
秦知珩身侧的康池是认识博昭然的,他伸手拽了下秦知珩,不可置信,“你疯了?你忘了上学那会她酒量什么样?”
包厢里的暖空气让博昭然感到胸闷,桌上的酒气一股股的挤进她的鼻腔,比这场相遇更让人窒息。
“几年前的旧事了,我和秦检也只能勉强算得上是各取所需,康先生这话讲的倒像是秦检对我念念不忘一样。”她歪头浅笑,拿起桌上的酒瓶,一声不吭的开始喝。
泛着苦味冰凉的液体,一点点滑进喉咙,在看不见的地方,博昭然掐紧掌心,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吝啬的去表达自己的情绪。
万籁俱寂的。
——他神色未变,等到空掉的玻璃酒瓶重新放回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秦知珩才伸手拿起合同,递给旁边的秘书,“去送去签字。”
博昭然听到满意的回答后转身,拼命抑制住那股恶心劲儿,尽力保持平稳,一步一步挺直脊背走出包厢门,走出去的时候,听到有人说。
下雨了。
又过了良久,等到秦知珩离开后,康池喝的醉醺醺的拉着朋友说,怎么秦知珩坐过的位置下面有一件被酒浸湿的西装。
博昭然强撑到走廊拐角的卫生间吐过之后发现自己发烧了。
脑袋昏昏沉沉的。
她站在电梯间,独自一人乘电梯下去,全透的视角,外面大雨瓢泼,让人分不清虚实梦幻。
走到一楼,有服务员在补充被拿空的伞,她随手拿过一把,垂下眼睛,用力眨走那点热,拢了拢大衣,独自一人往外走。外头车灯闪烁,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好似要盖过雨声,车灯霓虹濛濛,砸在伞面上是密集如鼓点的雨。
冷空气裹挟着雨点,和高温碰撞,让博昭然彻底迷失。
她开始固执的拨打一个号码,从一开始的无法接通,再到关机,再到接通,电流声遥遥,她听见自己说,“阿珩,下雨了。”
此刻距离十二点的钟声还有五分钟,当钟声响起的那一刻,秦知珩出现在她面前,她蹲在地上,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抬头看,“可不可以和你撑一把伞。”
夜幕混沌,秦知珩的外套还在滴水,额发也有水珠滑落,他垂下眼睑,伞面大面积倾斜,给地上的人又增加一道保护层,两个人就这么僵硬的对峙着,两人身上相似的酒味无一不昭示着刚才的闹剧。
半响,秦知珩抽走她的手机,迟疑一瞬后解锁她的手机,把属于自己的通话记录全部删掉,又原封不动的放回她的手里,音色带了一些明显的压抑。
七零八碎的,送到博昭然耳边。
“同样的招数用两次,你怎么敢的。”
他俯身,眸色暗郁,攥紧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拉起来,贴近她的耳畔。
“如果这也算是报复,那我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