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在场有人惊呼出第一声时,望着右边空荡荡的坐席出神的卞玉泽便转过头去,和其他进士们同样带着或羡慕或嫉妒的灼热目光投向了荀应淮,恨不得将他生生烧出一个洞来。
看到荀应淮被远处的公主叫走的一幕,卞玉泽心中莫大的嫉妒在瞬间压过轻微对荀应淮的欣赏,扭曲成对不公的控诉。
荀应淮一回头看见章颂清的时候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她是最端庄的人,虽然现在是在四处开阔的地界,可他还是飘忽恍然如做梦。
“都下去吧,梧枝留下就行。”章颂清见荀应淮跟上,一步步带着他走离人群,恰好在众人能瞧见树枝遮挡后的人影,又能保证周围空旷到不会让别人说些什么无中生有的闲话。
免得一个不好,要被人捏着戳脊梁骨。
“公主。”荀应淮识相地退开几步,低头的高度正好看到章颂清的头顶。
长发如墨般乖巧地搭在后背上,额前耳鬓白色和金色的垂珠发链随着步伐的摆动悠晃,舒展的嫩黄花瓣在脑后露出点点颜色,更衬得肌肤柔亮润泽,白皙动人。
“我问你,本公主有哪里不好!”章颂清深吸了好几口气,她向前一步,直把荀应淮吓得差点往后仰倒。
她心里就是有气,从小到大章颂清都是被人捧着的,除了萧咏柃的事情,其他什么委屈都没受过,陛下顺着她,皇兄宠着她,连后头几个弟弟妹妹都说最喜欢的姐姐就是她。
除了亲生父母的疼爱,章颂清就是想要九天之上的月亮,所有人都会想尽办法交到她手上。
“公主并无任何不好。”荀应淮稳住下盘,懵懵道。
“那你在不愿意个什么劲儿,难道要本公主求着嫁给你不成!”章颂清掐着腰,涨红了一张脸,她今天要向荀应淮问个清楚。
“我……公主不是要许江阳候家的三郎吗?我以为,”荀应淮抬起头,他那天还从迟解愠嘴巴里翻出一句话出来,如一捧灰碰在眼前,他说宫里传的消息是建璋公主许探花,建德公主许江家。
“你以为什么,我嫁给他做甚,”荀应淮话还没说完,就被章颂清打断,话音刚落,她也渐渐反应过来原来荀应淮不知道那人是她,“你的意思是你原先并不知情?”
“一些误传的捕风捉影,惹公主生气了,抱歉,荀某出身低微,并不匹配,万望公主息怒。”荀应淮再拜。
那事情就好解释了,章颂清心里因为傲气所转变的怒火消退,有点不好意思:“你别和我生分,是我误会你再先,也没有事先和你商量,我的错更大才对。”
“作为公主,我出行上反而比宫外的小姐们有更多的限制,这几天还没来得及和你言明,此为合作,我们成亲后不会做那种事,我也不会阻拦你纳妾什么的,不知你是否同意?”
章颂清知道的是,荀应淮在她前世没有娶妻,那她占了他娘子的位子也不算挡了别人的路。
“你要是有喜欢的姑娘,我就让皇帝舅舅打消这个想法,左右是我到了成亲的年纪,出门找你们议事不便,对你没有其他的想法,倘若实在不愿,我去寻仲嘉良,他也是个不错的人选。”章颂清思索了片刻,取了个折中的法子。
她现在想想仲嘉良也挺好的,就是他看上去不是个清心寡欲的,万一以后有了心仪的人,自己还得麻烦一趟与他和离,而且二娶的郎君议亲总是麻烦些,这些折损难算得很。
章颂清飞速撇了荀应淮一眼,要不还是再劝劝?
说实话章颂清还是更偏向荀应淮,三皇姐说得对,摆在家里看着也舒心些,况且他前世没有中意的,这世大抵是也不存在这么个人的。
“不行!”荀应淮话没过脑子就说出口,他直觉今朝拒绝,便会在来日悔不当初,语气急促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清楚,日日朝夕相对,难保他个心智不坚定的喜欢上你,我不会。”
“要不是没人可以做到公主你的要求,今天也不会找到我的面前,是不是?”荀应淮问。
“对。”章颂清喃喃承认,她确实无人可用。
“我可以保证,将来公主行事我绝不阻拦,处处与你方便,出谋划策,在你背后推波助澜,只要不违背天理纲常还有法则规矩,让我向西绝不朝东,我一开始只是以为有人要我温言软语哄娇娘,所以才抗拒非常,但是公主你不一样,我们可以像职责明确的掌柜与伙计,你一个小姑娘,放点担子在我身上吧。”
章颂清:“……嗯。”
她摸了摸下巴,第一回发现探花郎嘴巴里能一连串冒出这么多话,虽然有些颠三倒四,而且不像之前她的印象中那样说话永远引经据典,不过他能这样顺利地答应也实在出乎自己的意料。
还以为要协商一番,用升职开道等的利益交换来劝服呢。
章颂清看着他咧嘴,笑得开怀,“那就这样说定了。”
也是,俗物要是能打动荀应淮,他就不是前世那个人人称颂的荀郎了。
此时荀应淮看着眼前的章颂清,感觉她是个很敞亮豁达的人,从前两次相见都带着浓浓的拘束意味,老成得不像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反而现在这样坦荡的爱恨与明媚的姿态,让他想到满院的肆月雪[1],纯白的细瓣团簇,旁有柳池舟木,芳丛减声势。
亭台楼榭的白描称一笔淡浓,偏檐泻竹的类比似融融春崇。
两人回到席面上的时候,二皇子,也就是太子殿下已经坐下了,“太子哥哥安好,我那里新得了一些鲜花的种子,是封地新进贡上来的,什么时候你差人来拿走带给太子妃嫂嫂啊?”章颂清给萧咏枢行礼问安。
“可说呢,妹妹你多时不来东宫玩了,我们那盘棋还留着呢,都落了一层的灰,不如来东宫下棋时一并带着吧。”萧咏枢转过半个身子对着章颂清说。
本来兄妹相见的机会就不多,从章颂清搬到公主府后就更少了,他喜欢和四妹妹相处,能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说起来,他这个表妹虽然做事慢吞吞,什么事都缺个心眼,但也有纯真的好处,和她待在一起不用设防,感觉心灵都获得了净化。
“说了不用行礼,快坐下。”太子挥了挥手,等章颂清坐下来,理理鬓发,再整整裙摆,一套功夫下来他茶都快喝完了半盏。
“妹妹记着呢,可这是在外头,礼不可废。”章颂清对萧咏枢说。
太子点点头,复杂又挑剔地面向底下的一群新科进士,直把他们看得冷汗直流,不知道萧咏枢眼中的利刃大多数时间只向荀应淮一个人射去。
看了有一会功夫,太子眯了眯眼,他同父皇一起翻看过荀应淮从小到大的履历,确认是个上进的儒生,没什么能从别的地方冒出来的老相好。
这混小子,长得还行,勉强能得搭他玉质金相的妹妹,便宜他了。
荀应淮心中如巨浪拍岸,滚滚浪花冲击着他尚未成形的少年情丝,故没有注意到太子殿下在台阶上吹毛求疵的凝视,直直地盯着前方的帐帘,显得目光坚韧,反而有一种不移的意志在。
公主……真的要嫁给他了?他何德何能与之名字并存于一纸,即使是再怎么好的儿郎都是委屈了她,自己真是好没用啊,公主屈尊势必要受苦,不知是要另外分府还是延用他近日所得的宅子,如果是分给探花郎的府邸还是太小了,拿写话本子积攒的钱换个大点的吧,至少舒坦一些也是好的。
陈设呢?公主喜欢什么样的,不过或许宫里会派人把一切都打点好,轮不到他琢磨这些,唉,真乃百无一用是书生。
思索间陛下和三公主已至,荀应淮随着众人离座叩拜。
陛下受拜后看向章颂清的方向,对她眨了眨眼,他已经得知两个小孩单独畅聊的事儿了,只是章颂清当时支开了除梧枝以外的人,所以连聊了什么的大概都不知道。
章颂清微微垂目,朝着皇帝舅舅轻轻点了点头,一副羞涩女儿家的姿态尽显。
那就是聊得很愉快了,陛下叹了口气,罢了,女儿长大了,不能一世养在襁褓里,总有这么一天的,他眼神示意安总管。
安大公公从一旁端拿起敕黄,站到前方朗声念道:
“淳祐四岁庚辰,四月甲丙戌,二十日乙卯。公主建德,积德流庆,静笃柔佳,淑慎谦恭,任姒之美,殆无以加,宜之以来,冯楚之列,莫得而比伦矣。今赐婚于庚辰科探花荀应淮,择六月初八完婚,备礼奉册,望颜温而训笃,情深而爱至,长御而拂尘,夫妇和睦,教养子女,示之以听纳之宽;导之以决断之明,久而弗忘,以之成性,昔为妻兮,当在文德也,昔为夫兮,当在仁度也。谨言[2]。”
诏书中提及的两人相望一眼,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起身跪拜。
章颂清道:“儿臣接旨。”
荀应淮道:“臣接旨。”
然后齐声道:“谨受诏,依行不敢忘,四海皆听。”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肆月雪:也就是流苏花,花期在四月而有这个别称,因细长的花冠向上绽放,盛开时挂满枝头,犹如古代仕女服饰的流苏而得名。流苏的树形高大优美,枝叶茂盛,初夏时花开满树,如覆霜盖雪,花香浓郁,赋有“树覆一寸雪,香飘十里村”的美誉。(资料来自于百度百科)
2.关于这个诏书的格式,雪参照了《宋大诏令集》·宋大诏令集卷第十二中宣仁圣烈谥册与其上下两则中的部分,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翻一下哦,我写得很不标准,求别骂,然后回答的话是瞎编的,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