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捕陈锐已经整整四天了。
所有与犯罪行为相关的事实,他都一一承认,唯独犯罪动机的问题,这个人始终语焉不详。
据了解,陈锐和朱凤儿是大学时期的同班同学,两个人毕业后就结婚了,至今已经十六年。是什么原因让一个男人残忍杀害与自己风雨同舟十多年的结发妻子呢?
陈锐一直说是自己一时冲动,但到底是什么冲动呢?而且,虽然他认罪的态度看上去不错,但是我看不出他为自己的冲动表现出应有的悔恨。他的眼睛不时流露出茫然和痛苦,但并不是后悔。
但是,如果就陈锐和朱凤儿之间的潜在矛盾这一点而言,却并非无迹可寻。
专案组对他们的个人背景和财务状况展开调查,一个情况很快浮出水面:这对夫妇的地位处于极度不平衡的状态。
朱凤儿出生在书香世家,父亲是国际上享有盛名的水彩画大师,母亲是大学文学院的教授。相比之下,陈锐的家庭背景则要普通得多,父亲是市商务局下属事业单位的一般职工,母亲是民办幼儿园的保育员,并且在陈锐大学毕业之前都已退休。也就是说,陈锐和朱凤儿首先在家境上存在巨大的差距。不平衡还不仅仅这一方面。在陈锐和朱凤儿结婚后的第五年,朱凤儿的父母因为一场车祸双双殒命,朱凤儿一家一度陷入了债务危机,即便是这样,陈锐和朱凤儿在家中的地位也没有因此发生改变。原因在于,朱凤儿依旧是家里最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经济支柱。
朱凤儿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职业作家,早在大学时代,她就以一部描写新时代女性自主奋斗的小说夺得了某个文学大赛的最佳新人奖,并借此出道。十多年发展下来,虽然称不上大红大紫,但她坚持倡导的女权主义观点,帮助她一直拥有数量稳定的读者群,有几本随笔和小说甚至差点跻身畅销书的行列。而她的丈夫陈锐,从结婚以后就一直作为她的专职编辑兼经纪人,所以,他们一家收入的高低,说完全取决于朱凤儿的书写得怎么样、卖得好不好也不为过。
当然,你可以说从商业运作的角度来看,经纪人功不可没。但根据认识陈锐的人描述,他作为经纪人的能力水平可谓相当有限:性格内向,不善于交际,而且行事懦弱,所以经常在谈判桌上败下阵来。他的那家文化公司与其说是他和他老婆共同创立的,还不如说他老婆是老板,而他只不过是个雇员。事实上,公司的股东也只写了朱凤儿一个人的名字,陈锐没有半点股份,他仅仅是朱凤儿的编辑,公司每月给他开出固定的工资。
除此以外,专案组还发现了更为离谱的事情。朱凤儿和陈锐在结婚之前就签订了协议:第一,划定婚前财产,各归各所有;第二,婚后双方财务独立,各类资产均根据登记者的名字确定所有权。经核查,这对夫妻拥有一家公司、三套房产、一辆车以及总计约300万元的现金和证券资产。其中,公司、房产以及各类证券,通通登记在朱凤儿名下,而陈锐名下只有一辆使用超过五年的沃尔沃轿车(平时主要由朱凤儿使用)。另外,陈锐的个人银行账户有20万元的存款。简单地说,如果陈锐和朱凤儿离婚,一辆二手车加20万元存款,就是他能分到的全部财产。
随着调查的深入,专案组不久又获得了一个震撼性的线索。朱凤儿生前曾立下遗嘱,死后其名下财产将全部捐赠给慈善组织,另外,她有一份大额的人寿保险,受益人写了女儿朱明姬的名字。也就是说,哪怕朱凤儿去世,陈锐依然得不到一分钱。
对了,这里需要更正一下:不是女儿,是养女。
陈锐和朱凤儿没有亲生儿女,朱明姬是他们在八年前收养的孤儿。这个女孩今年13岁,在外地一所寄宿学校上初一。案发当天,朱明姬和往常一样在学校上课、吃住,当天晚上警方赶到学校,告知她养母遇害的消息,她吓得说不出话来。而当几天后又听说养父作为嫌疑犯被捕,她更是当场晕厥。等恢复神志接受警方的询问时,她一边流泪一边不停地摇头。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们一定搞错了!我爸和我妈都深深地爱着对方,你们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感情有多深,也不知道我爸有多善良……”
虽然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但于事无补,事实摆在眼前。
专案组根据调查和了解到的各种信息,拼凑出了这样的图像:很显然,陈锐和朱凤儿的夫妻关系是不平等的,很难想象双方能够一直和谐相处,或者说,在这种关系之下引发了矛盾和冲突,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专案组随后发现的两个事实,进一步巩固了这个观点。
第一,从陈锐的个人账簿中,发现了其参与外围赌博的记录。沿着这条线索追查,很快发现陈锐事实上早已债台高筑。他曾经从地下钱庄借了百万元巨款,并且在各种赌博中输多赢少,目前资金亏损的缺口接近200万元。
第二,陈锐表面看上去忠厚老实,其实在生活上有诸多不良嗜好,譬如酗酒。他有时会在大白天到酒吧喝得烂醉,到了晚上,再装模作样地回家。但这远不是最严重的。专案组从他电脑的一个隐藏文件夹里发现了大量儿童色情图片和影片,并且在其私人物品中找到一个形状怪异的打火机,造型是一个裸体的女童,出火口是女童的下体。经过追查,证实这个打火机来自东南亚某国一个非法组织,这个组织以提供未成年人色情服务而臭名昭著。而根据陈锐的签证记录,过去的一年他去过东南亚的那个国家三次。另外,朱凤儿一个闺密也向警方提供了线索,说,朱凤儿出事前一天晚上给她打过电话,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当好友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时,朱凤儿始终不说,直到最后才在话头话尾透露,自己的丈夫有着不健康的怪癖,担心女儿会受到伤害……
为此,专案组尝试向朱明姬了解情况。一开始,问询的人员觉得难以开口而兜着圈子,被询问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到后来我们只好单刀直入。听到那个问题,小女孩立即脸色苍白,连连否认,眼神里充满了恐惧,然后就一言不发。当时我不在现场,但负责问话的同事事后告诉我,她从未见过一个孩子的脸上能呈现出那种死沉而绝望的神情。
结合掌握的所有信息,专案组认为本案的作案动机已经可以基本判定,现在就剩凶手自己坦白了。
我奉命再次与陈锐谈话。当我把搜查取得的各种证据资料摊在他面前时,嫌疑犯似乎强作镇定,但我看得出他的内心肯定受到了巨大的震动,这从他煞白如纸的脸色和颤抖的嘴唇上就能看出来。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嫌疑犯忽然按住胸口,神情非常痛苦。看他的样子,我甚至以为他偷藏毒药,服毒自尽了。
随后,陈锐戴着手铐被送到医院。第二天,上司告诉我,陈锐患上了一种严重的细菌性心脏病,心脏功能每天都在衰竭,而且没有治愈的方法。
也就是说,我们的嫌疑人身患绝症,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