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女性Ⅰ(11)
“哦哦。”摩莉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非常大的生意上。”安娜笑着说,极力想让摩莉接口这个话题。但这位女演员不予理睬,而是以她特有的姿态十分夸张地耸了耸肩膀,一双白嫩的手大大咧咧地摊开,手掌朝上,直到搁上她的膝盖。
“过一会我再跟她说说。”安娜对理查说,“至少想办法说服她。”“你们在说什么?”摩莉问。
“这没有用的,”理查以讥嘲的口吻满怀怨恨地说,“这些年来她甚至连过问一下的兴趣都没有,这你知道吗?”
“你付了汤姆的学费,我所要求你做到的也仅此而已。”
“这些年你总是在公众面前宣扬理查是一个有进取心的小商人,就像一个出身低微的杂货商。”安娜说,“结果呢,他一直就是个商界大亨。这是真的。一个大人物。一个我们不得不憎恨的人———原则上。”安娜笑着补充说。
“真的吗?”摩莉兴致勃勃地说,装出甚感意外的样子看着她的前夫,好像这个普普通通的———就她所了解的———并不那么聪明的男人居然会有什么出息简直是匪夷所思。安娜看出了她的意思———那也是她的想法———于是笑了起来。“我的天!”理查说,“跟你们两人说话就像跟两个野蛮人说话一样。”“是吗?”摩莉说,“我们也应该出出风头吧?你甚至还不是靠自己发家的呢。你只是继承家业而已。”
“这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财富。我们的制度也许并不好,但我不想对它说三道四———至少无法跟你们两人谈论它。你们俩对于经济问题像猴子一样无知,但正是它控制着这个国家。”
“那当然。”摩莉说。她的手一直手掌朝上放在膝盖上。不过这会儿她把手缩回到大腿上,不知不觉间逼真地模仿了小学生等待听课的姿势。
“那你为什么要藐视它呢?”理查还想继续说下去,但由于看见了那两只看上去规规矩矩、实际上满含讥刺意味的手而停了下来。“我的天!”他说,随后便不出声了。
“我们并没有藐视它。它太———太抽象了———使人无从藐视。我们藐视的是……”摩莉没有说出“你”这个词,她似乎对自己刚才的举止感到有点内疚,于是放弃了双手那个无言表示无礼的姿势。她很快把手移到背后,让人看不见。安娜看着她,乐滋滋地想,如果我对摩莉说,理查不说话完全是因为你摊开双手取笑他的缘故,她一定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能这样做真太有趣了,她真够幸运的……
“是的,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这是为什么呢?你自己不过是个二流的演员,安娜倒还写过一本书。”
站在一旁的安娜本能地举起双手,手指头无意间碰到了摩莉的膝盖,说道,“你这人真令人讨厌,理查。”理查看了看她俩,皱起了眉头。“这不妨碍我们对你的看法。”摩莉说。“那倒也是。”
“因为我们并没有屈服。”摩莉严肃地说。“向什么屈服?”
“既然你不知道,我们就不告诉你了。”
理查正打算从椅子里一跃而起———安娜看见他腿部的肌肉在收缩,痉挛。为了避免一场争吵,她赶紧插话,把他的怒火引开去:“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你们谈来谈去,总谈不到正事上来,你们根本就不理解对方。”
她成功了。理查朝她转过身来,并向前倾了倾身子,把他那双温暖而光滑、稀疏地长着金色汗毛的古铜色手臂,那个裸露着的古铜色脖颈,那张古铜色中泛着红光、冒着热气的脸凑到她面前。她微微向后退缩了一下,脸上显出不易觉察的厌恶的表情。他说,“安娜,我有权利比以前更好地了解了解你,我不敢说我对你印象很深,知道你需要什么,想什么或如何忙自己那摊子事的。”
安娜意识到自己的脸红了,鼓起勇气看了看他的眼睛,拉长语调审慎地说:“说句也许你不中听的话,我可知道自己需要什么,随时准备换换别的花样,我从来不自欺欺人以二流的角色为满足,我还知道什么时候拒绝别人。对吧?”
自由女性Ⅰ(12)
摩莉迅速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嘘了口气,双手分开,重重地拍在膝盖上叫了起来,同时还有意无意地点了点头———部分因为她证实了自己的一个疑虑,部分因为她赞赏安娜的粗鲁。她说:“嗨,你说什么呀?”并且蛮横地把语调拉得很长,使得理查从安娜这边转过身来对着她。“如果你这么不客气又是因为反对我们的生活方式,我倒要奉劝你一句少说为妙。关于你自己的私生活也一样。”
“我遵命。”理查说,摆出一副很愿意听从吩咐的样子,使得她俩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
“是的,亲爱的,我们知道你会这样做的。”摩莉说,“好了,马莉恩怎么样?我想了解一下她的情况。”
理查把前面说过的话重复了第三次:“我以为你们已经讨论过这件事了。”安娜说,“我告诉摩莉,说你来看过我。我还告诉她,马莉恩也来看过我———只是这一点我还没有告诉你。”“好吧,让我们来谈谈此事吧。”摩莉说。
“嗳,”安娜说,好像理查并不在场,“理查很着急,因为马莉恩成了他的一大难题。”
“这已不是新闻。”摩莉说,她说话的口气跟安娜一样。
理查一声不响坐在那里,轮番看着这两个女人。她俩等待着,既准备结束这次谈话,准备他起身离去,又准备他为自己辩护。但他一言不发。他似乎被这两个眼里闪烁着敌意、嘻嘻哈哈笑个没完的该死的女人弄糊涂了。他甚至点了点头,那意思好像是说:“好吧,继续嘲笑下去吧。”
摩莉说:“我们都知道,理查娶了个配不上他的女人———当然不是社会地位不配,他在这方面是很讲究的。但是,尽管她的旁系亲属中有不少绅士淑女———而且我相信,这些人的头衔一个个都足以印在公司的专用信笺上———但‘她却是个可爱的普通妇女’。”听到这话,安娜发出一阵格格的笑声———绅士淑女与理查所掌握的钱财有什么相干呢!但摩莉不理睬安娜的笑声,继续说下去:“当然,谁都知道,所有的男人实际上娶的都是可爱而乏味的普通女人。他们真太不幸了。现在的事情是:马莉恩是个好人,一点也不傻,但她跟一个男人结了婚生活了十五年,那男人使她觉得自己傻了……”
“这些男人如果没有他们的傻妻子,会变得怎么样呢?”安娜叹息着说。
“哦,那真难以想像。当我真想让自己不开心时,我便想想那些我所认识并娶了傻妻子的杰出男人。经这一想,你就足够伤透心了,真的。这会又来了个愚蠢而平庸的马莉恩。当然,理查像大多数男人一样对她是很忠诚的,直到她进医院生第一个孩子为止。”“你为什么要把话扯得这么远?”理查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好像这是一次严肃的谈话。两个女人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摩莉止住了笑,严肃而不耐烦地说,“真见鬼,理查,你为什么说起话来总像个白痴呢?你总是一个劲地觉得自己很不幸,因为马莉恩成了你的阿喀琉斯之踵 ① ,现在你还要说什么扯得太远!”她严词斥责他,显得异常严肃,“马莉恩是什么时候进医院的?”“十三年以前。”理查懊丧地说。
“你马上就来找我。你好像以为我会跟你上床,当我不肯时,你那男人的自尊心甚至还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这你还记得吗?如今我们这些自由女性都懂得:一旦我们男性朋友的妻子进了医院,那亲爱的汤姆?迪克或哈利便会马上来找你,他们这些人老是想跟他们妻子的某个朋友睡觉。天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个有趣的心理现象反映在许多人身上。但这是一个事实。我没有这样的心理倾向,因此也就不知道你后来又找了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去找了什么人?”
“马莉恩知道的。这种事如果张扬出去,那真够遗憾的了。从那以后你身边就有了一大班女孩子,马莉恩全都知道,你自己也向她承认过你的罪孽。如果你不这样做,事情就不那么有趣,是不是?”理查动了动身子,好像要站起来走开———安娜看见他大腿的肌肉收缩了起来,随即又松弛下去。他改变了主意,仍然坐着不动。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奇怪的笑意,看上去像个决心面对鞭子微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