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牛肉宴一直吃到月上中天,九曲村的夜晚显得更加幽静而祥和,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吠声打破宁静。
马匹蹄声有节奏地踏击着乡间小路,发出低沉的响声,回荡在夜晚的寂静中。
铁一手握缰绳,稳稳地驾驭着马车停在一处民宅前,跟那个侍卫描述的一样,墙上挂了猛虎画,他按照景星赴的指示敲了门,很快就有人把他们带进去。
领路人给四人发了陶瓷面具后,提了个灯笼就在前面带路,大门一关院子里与外界隔绝,形成一个阴森的牢笼,苏锦娘觉得一阵寒意袭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景星赴撂了她一眼,面具下的他看不清表情,他卸下自己的披风搭她肩头,全程一言不发,就连向来聒噪的关书白也被气氛感染,谨小慎微地盯着脚下。
临近奴斗场,巨大的血腥味儿传来,苏锦娘胃中翻滚,暖黄的光就从另一道门中传了出来。
奴斗场灯火通明,灯笼悬了一周,场地是几根破旧的木柱支撑的简陋天篷,地面是硬而粗糙的泥土,覆盖着一层血迹斑斑的尘土,上面残留着前一场斗殴的血迹和残骸。
喧闹欢呼声不绝于耳,两个奴隶分别带着黑白不同的面具,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被驱赶到奴斗场的中央。
贵人们衣着华贵坐在看台,嘲笑和叫喊着,煽动着激烈的斗争。一张张面具下该是多么丑陋的嘴脸,苏锦娘胸膛起伏,脏腑中名为愤怒的野兽想要冲出牢笼。
这就是圣元太平盛世下的丑陋一隅,世家公子贵女们仅仅满足娱乐的欲望,就对奴隶们的生死漠不关心。
王权当道,命如蝼蚁。
奴斗场上的打斗还在继续,领路人手里拿着木质托盘在场内转了一圈,停到他们几人面前的时候,上面漆成黑白两色,已经泾渭分明地堆满了银子还有银票。
“十两一注,贵人们压黑还是白?”
两个颜色代表着奴斗场上的两人,景星赴从怀里掏出一腚元宝,落手前随口一问,“何为输赢?”
领路人躬身解释,“奴斗比赛,至死方休。”
语落,景赴星的银子放在了黑白中线上,领路人抬头,“贵人这是何意?”
景星赴视线还在场上,像个就来找乐子的冤大头,无所谓地道,“就赌他们同生共死。”
领路人看了看他,又朝下一位赌客走去。
斗殴的奴隶们互相眼里都是绝望,他们或用拳头、或用脚,展现出一种被迫害的愤怒,他们不愿相互伤害,但命运却迫使他们成为彼此的敌人。
苏锦娘搂紧自己的肩膀,她闭上眼睛不想去看,可痛苦的□□回荡在空气中,残忍的欢呼响在耳侧,拳拳到肉鲜血飞溅的打斗声钻进脑子里,寒冷的感觉却依然固执地停留在她的身体里。
两个奴隶都不顾一切地争取生存的机会,但最终,胜者的喜悦也是短暂的,他可能很快又要投入到下场生死争夺中,成为他人赌注下的玩物。
回城路上,马蹄声声声入耳,大家都很沉默,复杂的情绪像潮水般涌来,苏锦娘撑着额整理思绪。
关书白今晚受到的震撼也不小,他自以为是地找乐子和一个大活人生生被打死在眼前相比,心里受到的波澜也是久久无法平静。
始作俑者景星赴靠着车背,一边掀起车帘,一边轻轻拨弄着手中的玉佩,对此显得毫不在意。
关书白顺着朝外望去,天光大亮,街道两旁的街景和百姓迅速掠过,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恍如隔世,他长长地出了口气,像是自问自答道,“这奴斗场到底是谁在经营?”
苏锦娘掀起眼皮,冷冷道,“还能有谁,不就是你们这些世家手笔,百姓市井可没这个本事,那些侍卫吃饱了撑的才会天天大老远跑到九曲村查偷吃那口牛肉。”
“侍卫隶属守备,肯定跟刘同脱不了关系。”她又补充。
“这无凭无证的话,可不能乱说。”
关书白是御史主簿,这人说好听点是安于现状,说难听点就是好逸恶劳,虽说御史台的监察工作也是他分内之事,但他一直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原则。
但一无所知还好,如今他得知这个地下的奴斗场,有官商勾结的嫌疑,到底要不要主动去查贪污腐败渎职失职,让他犯了难。
景星赴伸手在车厢内的茶盏中端起一杯香茗,品尝着精心准备的上等茶叶,对二人的对话不以为意。
马车在行驶的过程中突然停下来,马匹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车身轻微摇晃,惯性让坐在车厢中的人稍感不适。
苏锦娘抬头,不解地望向窗外,关书白回头喊铁一,没人回应。
铁一很快回来了,他冷静地跟景星赴汇报,“是定远侯陆小将军带着太平署的人在巡查物价堵了前面的路。”
景星赴一边坐着,一边轻轻拨弄着手中的玉佩,玉佩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他扬起眉毛透过车窗眺望外面,“没跟他说本世子有要事在身,让他速速避让吗?”
铁一一脸为难,那陆远也不是个好惹的主,他哪敢开这个口。
苏锦娘气急,“景世子知不知如今米价是几何?”
景星赴放下车帘,不以为道,“少不过几文钱而已,苏娘子日进斗金,还会在意区区米价。”
苏锦娘吸一口气,淡淡道,“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如今米价涨价不止三倍,无数饥民逃荒金陵,贵人安枕无忧,谁知浮浪尸之苦。”
景星赴还想狡辩,车帘被人从外拉来,陆远的头出现在车窗,两人视线在此对上。
陆远目不斜视地看着景星赴,语气里满是讽刺,“景世子这么早就出门寻欢,恐怕彼等娱乐之地还未开启迎客门。”
景星赴对他的讽刺毫不在意,仍是那副闲散做派,“能者多劳,辛苦小将军辛劳奔波了。”
“那就麻烦世子稍等片刻,等我们巡查完马车,自然会放行。”
陆远没再跟他们废话,扔最后一句就走了,关书白眉头微蹙,目光投向远方,心中涌起一股疑问,“你们同为武将世家,为何一直交恶?”
像是终于被人关注到了重点,景星赴洋洋得意地对两人释疑,“
那人心眼小,嫉妒世子的相貌。”
回应他的是一对白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