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切鲙

夜色葳蕤,月上中天,十里船舫船头船尾的鲤鱼灯都亮着,红火的灯笼如荧光流泻,点亮了半条安阳河。

船尾的最大包间内空气仿佛凝固,苏锦娘发髻高高束起,腰缠素色围裙,柳腰不盈一握。

她挽袖露出一截光洁小臂,双目凝视面前的案桌,执起一把短柄利刃,将菜墩上鼓腮动鳍的活鱼切片,手中臂上的长圈套镯随着动作叮当作响,薄薄的月白鱼片整体地码在鎏金琉璃盏内,宛如大理石般光滑。

上次苏锦娘从冯娘子家中归来,就决心把切鲙学会作为十里船坊的新菜单,她和娘子们不眠不休了几日,终于把切鲙端上了餐桌。

冯娘子被邀来品鉴,她执木箸夹起一片鱼,蘸一下堆碟里的料汁,和她在东洲吃过的略有不同,苏锦娘的小料码成一排,除了山葵和酱油,还有豆豉、蒜泥、蜂蜜、橙丝儿、葱丝儿……食客们可根据自己的喜好甄选。

苏锦娘忍不住握紧了拳头,额头上渗出细微的汗珠,女娘们也屏息静待,眼巴巴地齐望向主位的人,时间似乎变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钟都像是漫长的煎熬。

冯娘子终于开口,“一颦一笑动人心,千般滋味尽在口,苏娘子果然是七巧玲珑心,我寥寥几句玩笑,你竟然学了个十成,还锦上添花地增加了这么多口味。”

冯娘子的话犹如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清新的气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冯娘子谬赞了。”苏锦娘的肩膀慢慢松弛下来,握紧的拳头也悄悄松开了。

“苏娘子用的是什么鱼,口感劲道,和东洲完全不同。”冯娘子对金陵的鱼类并不了解。

紧张和焦虑仿佛一扫而空,她巧笑嫣兮,“这是鱼娘子新捕的黑鱼。”

黑鱼入口肉肥而不腻,质地紧实又带着一丝弹性,轻轻一咬,即刻散发出鲜美的鱼香,让人回味无穷,昨日试吃时,苏锦娘和娘子们惊喜万分。

除此之外,他们还尝试了鲤鱼、鲫鱼、鲈鱼、鳜鱼……几乎所有刚出水的鲜鱼,她们都尝了一遍。

“冯娘子再喝一晚鱼汤,别忘了加点醋,以醋克腥最有效”,苏锦娘又亲自盛了一碗鱼汤双手奉上。

冯娘子又是赞不绝口,船舫的娘子们眼眸里亮起,唇角不自觉上扬,这下新菜品终于敲定了。

苏锦娘吩咐青青,“你跑腿给顺王府送个口信儿给景世子,就说十里船舫的苏锦娘请世子吃饭。”

青青似有犹豫,“东家,那景世子还不知在哪花天酒地呢?”

“去吧,他会来”,苏锦娘笃定。

十里船舫的新菜单搞定了,接下来就是客人上门的问题,这个非顺王世子不可。

景星赴绝不似他外面表现出来的顽劣,他对十里船坊一定有所图。

铁一接到青青口信儿的时候,正巧查完孙宇失踪的消息回府。

不只孙宇,这一年来,被遣返的浮浪尸和逃跑家奴失踪者不在少数。都是被备受抓拿之后,遣返原籍的路上无故失踪了,因为是罪籍,不少还是被打了板子,所以死在遣返路上很是常见,并不见家人来寻。要不是孙宇是世子安排给苏锦娘下的套儿,他们也不会注意到这里面的猫腻儿。

所有的证据都直指守备,刘品有问题。

铁一汇报完查到的消息,就把青青要带的口信儿顺便说了,“这苏娘子好大的脸面,竟然让您屈尊降贵去她十里船坊一聚……”

“走吧……”铁一呆住,世子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星空细数,流光千万盏。

苏锦娘在坐榻前放了一个小食案,上面有今晚新鲜的切鲙,还备下了一壶百花酿。

角落里炭火盆子呼呼地烧着,房间暖意融融,格菱窗一开一合,一股凉意袭来。

苏锦娘借着烛光,就在景星赴已经在大喇喇地靠着凭几,姿势与自家后院无异,她轻轻叹一口气,恍若妥协般。

“景世子什么时候能改了这有门不走,偏要破船的癖好?”

景星赴没回话,注意力被食案上的摆盘吸引,他坐正身子道,“这是何物?”

“十里船坊的新菜色……”苏锦娘话音未落,景星赴已经急不可待地衔起一片鱼片蘸料汁入口。

“咳咳咳~”辣劲几乎令他无法忍受,眼泪差点涌出眼眶,他四下找水喝,苏锦娘忙给他倒了一杯百花酿。

雪上加霜,景星赴咳得更厉害了。

酒让芥末的辛辣更加强烈,他脸颊通红,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苏锦娘悄悄露出一抹阴谋得逞的表情。

待那种辛辣终于缓过去,景星赴嘴角紧抿,额头上青筋暴露,他语气冒着火星子,“苏娘子的待客之道着实别致。”

“这确实是我十里船舫的新菜单无疑”,苏锦娘正确示范了切鲙的正确吃法,只用鱼片一角蘸了浅浅的酱汁,然后面色不变。

她身上淡淡的幽香袭来,一张素面美得惊心。

不粗不细的眉毛,长长的勾着尾,狭长惑人的狐狸眼,闪着一丝狡黠又自信的光芒,甚至不需要再看她挺翘的鼻子和嫣红的花瓣一般的唇。

未曾预料的画面和不能掌控的情况碰撞在一起,景星赴心尖“啪叽”一声,产生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奇妙感觉。

这双眼,真是美极了,可惜是只狡猾的狐狸,他慢慢稳定心绪。

圣元世家胄贵喜欢流连的场所,但凡是个生意人,都会沾手。

不过,这画舫生意,却不是谁都可以沾手的。几百年来,圣元的国都就在这里,这里的生意,岂是能随意叫人沾手的?

朝中有多少家皇商都是光明正大地做这些生意,这里头,利润不必说,麻烦也不必说。

能在金陵接下十里船舫,敢叫板守备五十万两白银,怎么会是一个普通女子。

“所以苏娘子是答应我条件了?”景星赴也学她动作,再次入口一片切鲙,虽然舌头仍然酥麻,却回甘一抹清甜,很是别致。

苏锦娘饮一杯百花酿,用手撑着下颚,“我不管你的人要在这里做什么,只要不害人性命,不损我十里船坊的声誉,你的事我一律不知”,她侧着额睨过去,“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景星赴扬眉道,“苏娘子莫不是不了解现在的形式,现在是你十里船坊无可上门,该提条件的人是我”。

苏锦娘声音带着笃定的娇俏,“景世子也知我十里船舫孑然一身,背后不靠任何势力,像我这样背景清白的东家,您自是知道价值几何,不然你也不会来。”

“条件是什么?”景星赴嘴下不停,切鲙几乎见底儿,他语气随意地开口。

“扳倒守备。”说出的话字字掷地有声。

景星赴第一次敛去痞气,眼里有束厉光,从头到底地扫视着苏锦娘。这才是景世子真正的面貌吧,苏锦娘以一种柔弱却不示弱的姿态对上他的眼睛。

月光如银,两人隔着食案在木窗前对视,有种一强一柔的强烈反差。

景星赴眼里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她的要求只是围猎、跑马般简单,“前提是他贪赃枉法,玩忽职守……”

苏锦娘有一瞬间的怔惊,这是答应了?

揣摩上面那句话的时候,苏锦娘觉得,莫不是景星赴要扳倒的人也是守备?

景星赴拿起百花酿给两人倒满,碰杯后一饮而尽,同盟就此结成。

与虎谋皮,苏锦娘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走的是对是错。

景星赴又恢复成之前吊儿郎当的郎君样,他提议要不要对付一下十里船坊的竞争对手。

“怎么对付?”苏锦娘愿闻其详。

“抓点癞蛤蟆扔对面?”

苏锦娘犹如看见一个智障,“你堂堂顺王世子,报复人的手段可真是高明。”

“新菜确实不错,但是怎么才能让世家子弟们知晓呢?”景星赴以询问的眼光看她,语气里藏着八卦和好奇。

苏锦娘逐客,把景星赴推出房门,自带一种商人气场,“景世子就等着当股东分银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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