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刚才蒋嘉茂互相介绍时的一瞥而过,是那种,很认真的神态。
对视的瞬间,许朝今恍惚觉得像被烫了一下,低头,匆忙间收回目光,去握桌上手边的香槟杯,试图缓解自己的不自在。
事与愿违。
动作幅度太大,香槟杯被她的手碰倒,里面的澄黄色液体流出来,又顺着桌布滴到许朝今的丝绸裙上。
周围两桌子人的目光瞬间都被吸引过来。
今晚真的是倒霉到家,许朝今深呼吸,伸手去探纸巾。
这么大动静,蒋嘉茂当然也注意到,瞬间拉开和女演员的距离,装模作样地关心道:“今今,你没事吧?”
蒋嘉茂扯了张纸巾,想帮许朝今擦拭。
许朝今摇头,侧身躲开,自己随便擦了下裙子上的水渍:“没事,我去收拾一下。”
酒店的服务人员素质极佳,很快拿了特制的湿巾过来,又说带她去客房处理。
许朝今提起裙摆:“谢谢,麻烦了。”
跟着侍应生穿过复杂的宴会厅结构和回廊,两人最终停在整层楼角落的一间房前。
因为位置的原因,走廊里安静得有些过分,许朝今的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只留下沉闷的声音。
侍应生用房卡开门,听见滴的一声后转头,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您请进。”
推门进到房间,许朝今下意识地左右观察了下四周,发问:“这是客房吗?”
看起来像是套房,空气里有淡不可闻的香味。
但不是酒店房间常见的样子,摆设很考究,能隐约看到卧室的景象,被子的多余部分垂下来,角落里是品牌名的花字刺绣。
许朝今认出是一家意大利的小众家居品牌,只提供高端线服务。
侍应生回头,随手把房间的灯都打开,解释:“没关系的许小姐,本来是给贵客准备的,不过那边临时不需要了,您自便就可以。”
蒋家小公子的未婚妻,自然也算得上贵客。
“原来是这样,”疑虑打消,许朝今笑了笑,“我自己处理就好,麻烦了,多谢。”
侍应生非常自觉,很快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许朝今,她低头,有些为难地看自己的裙子,很淡的烟粉色,酒水撒上去的那一块已经洇开,颜色明显变深。
实在是有点引人注目,许朝今没想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换上酒店的浴袍,将裙子弄湿的地方用清水洗了洗,又用吹风机吹干。
手忙脚乱间还收到蒋嘉茂堂妹的信息,八卦的意味胜过关心。
【堂嫂你没事吧?他们说我堂哥和女明星眉来眼去,你气坏了,直接摔了杯子。】
【不会现在躲在酒店房间哭吧?】
毫不夸张地说,许朝今眼前一黑。
刚刚的意外放在别人眼里,估计觉得她看见未婚夫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一时间忘了仪态。
真当蒋嘉茂是什么香饽饽呢。
刚刚落地京北就要连轴转,加上不适应气候,蒋城聿的心情不算好,但面上还是慢条斯理的沉稳模样。
周岳最会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跟在蒋城聿身边,和上司汇报。
“那副《秋海棠图》已经包起来送去给老夫人了,”到了酒店准备的房间,周岳探身,去帮蒋城聿刷卡开门,“海外会议半个小时后开始,您可以先休息一会儿。”
拍卖会比计划的更早结束,时间还有富余。
蒋城聿揉了揉眉心,颔首。
周岳松口气,继续:“还有件事,您回来,各方都送来不少请柬,要为您安排吗?”
“都不见,”蒋城聿抬手,松了松领口的温莎结,转头看周岳,“了解?”
周岳点头:“我知道了,蒋总。”
京北愿意为蒋城聿牵线搭桥的不知凡几,主动权在自家上司手里。
蒋城聿没再说话,房间里安静而有宜人的淡香,剪裁挺括的西装外套被脱下,他单手去解衬衫的袖扣。
半个小时,说是休息也没多少时间,依周岳的观察来看,蒋城聿更习惯在沙发上小憩,或者回几封邮件。
房间里的熏香是蒋城聿一直用惯的,他往套房里茶几的地方走,周岳上道地去帮蒋城聿调整沙发旁边的落地灯。
做完这些以后周岳转身,准备帮上司倒杯水。
地毯上有一闪而过的亮光,蒋城聿停住,先认出地毯上的东西,接着看向周岳:“周助理。”
语气平静,隐隐有责备的意味。
越是上位者越是擅长隐藏情绪,这已经是蒋城聿不满的前兆,周岳慌了神,匆忙低头查看。
素色的地毯上有个亮点,一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的珍珠耳环。
蒋城聿有洁癖,抵达京北之前,周岳已经提前发邮件和酒店方确认过房间的注意事项。
整洁是必须的,此外,床品和用具还需更换为清洗过的固定品牌。
现在蒋城聿的房间平白出现耳环这么私人的东西,对周岳的助理生涯来说绝对是重大失误。
……
虽然不悦,但蒋城聿没有影响工作的意思,坐在沙发上,回了几封邮件以后在看等会儿海外会议要用的文件。
倒是周岳仿佛如临大敌,接连打了几个电话,为了确认又检查了监控,调查完毕后才敢和蒋城聿汇报。
“蒋总,实在是我的疏忽,酒店那边以为您要回去参加会议,刚刚带了许小姐上来更换裙子,应该是许小姐落下的。”
蒋城聿的目光从笔记本的屏幕上离开,反问:“许小姐?”
“是,”大概知道自己上司对蒋家的具体情况还不熟悉,周岳接着解释,“您刚刚见过的,就是您……”
您便宜侄子的未婚妻。
周岳的话还在喉咙里酝酿,蒋城聿抬手打断他:“我知道。”
他垂眸,看向茶几上,许朝今落下的耳环。
圆润小巧的珍珠被几不可见的细线拽着,隐约还带着清浅的香水的味道。
不确定上司是否满意,周岳还是有些战战兢兢。
万幸蒋城聿没再提这件事,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酒店套房的露台透风。
回廊形的设计,露台的视野也很好,晚风吹过来带着些许凉意,宴会散场,车门打开又关上,宾客们三三两两离开。
还是周岳先反应过来,指着楼下其中一个人影:“蒋总,那不是许小姐吗?”
天色是打翻的蓝色墨水,亮光一点点消失,来来往往大都是黑色车辆。
许朝今穿着高跟鞋,下楼梯有些不太方便,是以微微提着裙摆。
昏暗里蒋城聿能看到她白得发亮的背,裙摆随着步伐起伏,动态流转的美丽,裙袂生花。
蒋城聿看了眼,视线很快移开,望向远处,手指随意拨弄了几下腕上的佛珠。
周岳回头看茶几上躺着的珍珠耳环:“蒋总,要把耳环转交给许小姐吗?”
物归原主,各种方面来说都是体面的做法。
蒋城聿侧身看周岳,答非所问:“那株海棠花,是不是开了?”
周岳有些迷惑,但还是老实答是。
蒋城聿的母亲最爱海棠花,那幅《秋海棠图》也是为她所拍。
蒋城聿之前机缘巧合,得到一株稀有颜色的西府海棠,本来也是准备送给母亲的。
蒋城聿从西装裤里取出烟盒,吩咐:“折一枝,送去给她。”
周岳愣了下,自认为自己看出来些门道,试探性地询问:“和耳环一起?”
良久的沉默,久到周岳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了。
蒋城聿低头,手拢起来,避开晚风,点燃指间的猩红不紧不慢开口。
“不,耳环不用。”
……
许朝今是在酒店门口被蒋嘉茂追上的,在心里后悔今天的鞋跟太高,不能像Cinderella一样顺利脱身。
陆续有人离开,路过的时候和蒋嘉茂打招呼,他应付了几句,继续和许朝今献殷勤。
“今今,我送你回去。”
“没关系,”许朝今退步,拉开一点距离,“我自己可以。”
说话间有风吹过来,许朝今觉得冷,颤了下,伸手去拢吹乱的发丝,手腕在夜色里显得更纤细白皙。
美人哪怕是冷脸也是漂亮的。
“冷吗?”
蒋嘉茂挑眉,像是明白些什么,脱下西装外套,要给许朝今披上。
阴冷滑腻的触感,蒋嘉茂的西装外套上还残存着刺鼻的香水味。
许朝今躲了下,拒绝的很明显:“我不需要,你自己穿。”
蒋嘉茂当没听见,伸手去揽许朝今肩膀,语气疑惑:“今今,还生气呢?”
不应该,许朝今向来懂事,他又没多过分,和别人加个微信而已。
难不成他还不能交朋友了?
蒋嘉茂用了些力气,许朝今挣脱不开,感觉自己说话是在对牛弹琴,又气又急:“你放开。”
“许朝今,”蒋嘉茂接二连三被拒绝,耐心所剩无几,开口更像是警告,“你吃醋也有个度。”
“许小姐——”
僵持中,两人的注意力一起被吸引过去。
西装革履的助理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先说抱歉,又看向许朝今,公事公办的口吻。
“我找您有些事情。”
趁他说话的功夫,许朝今从蒋嘉茂手里挣脱开,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草草应付了蒋嘉茂,许朝今和他走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助理语气冷静。
“抱歉许小姐,我刚看到您好像遇到些麻烦,所以冒昧开口了。”
“没关系,”许朝今摇头,揉了揉自己发红的手腕,“应该是我说谢谢,对了,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有东西要送给您。”
许朝今低头,跟着助理的动作去看。
是一小枝海棠花,被有些匆促地包在牛皮纸里,浅蓝紫色的花瓣上还能看得到几滴露珠。
许朝今神情惊讶,没接:“你送错了吧,这不是我的。”
助理抬头确认:“许朝今小姐?”
许朝今点头:“我是。”
年轻助理反而有些紧张,态度越发恭敬,把花往前递了递,语气肯定。
“没有错,就是送给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