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给地面洒上一层银粉,晚风携着银杏叶儿落满了小道。
流浪猫突然从漆黑的角落蹿出来,瞳眸里闪过两道幽暗的绿光。
邬霜按亮手机屏幕,借着光往楼上走,慢慢踏上六楼的最后一步台阶。
啪嗒——
门锁旋转一圈,防盗门被人缓缓推开,夜风携带着冷凉气息,劈头盖脸地席卷到逢凛面前。
邬霜微微抬起下巴,朝着对门看过去。
玄关处灯光昏黄,男人的短发利落又干净,发梢处多了层朦胧的阴影。
他穿着件款式简洁的白色冲锋衣,黑边衣领拉得高高的,直抵冷峻的下巴,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干净的眉眼。
邬霜从毛衣外套里揪出钥匙,恰好看见逢凛冲她点了点脑袋。
她回之微笑:“现在出门吗?”
逢凛修长的左臂搭在墙壁,指尖在壁灯的开关上点了两下,“嗯。”
他停了片刻,“夜班。”
邬霜将低头将防盗门的钥匙翻出来,视线又落到门口的鞋架上,那双男鞋依旧规规矩矩的摆在原处。
她侧过脸来,“这鞋……”
逢凛也注视着她,“我的。”
邬霜眼神透露出一丝不解,微微颦起秀气的眉,楞在原地等着他来解释。
“昨晚不小心弄湿了。”逢凛随口一说,“借个位置晾晾。”
这蹩脚的借口一出,两人突然都沉默了,目光却在不断地交织。
邬霜举着钥匙的手定格在半空,借着他屋里透出来的光看过去,直勾勾的眼神毫不避讳,面颊上多了三分笑意。
逢凛悠哉地靠在门沿边上,“啪”地一下切掉唯一的光源。
一步,两步,缓缓停在了邬霜面前。
他屈着腰与她平视。
逢凛似笑非笑道:“一直盯着我做什么?很好看?”
邬霜看不清他眸里的光,保持动作,半晌没有其他动静。
他又靠近了几分,携来温热:“还笑?又在笑什么?”
紧接着就听见对方字句清晰的连连反击。
“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盯着你?”
逢凛抿唇。
“你没看我,怎么会知道我在笑?”
逢凛的目光松了松。
“你没看我,那要怎么知道我瞧见这双鞋的反应?”
逢凛一言不发地往后退了步。
邬霜将钥匙插进锁孔里转了一圈,捏着门把手拉开门,也学着他往边上懒洋洋地一靠。
她只动唇齿:“真的只是晾晾吗,就像逢医生刚才说的那样?”
对面居民楼的厨房灯亮了下,两人之间的水泥地面落了点光。
逢凛最终退回了原来的位置,听见面前的人不轻不重地丢下句“谢谢。”
见逢凛站着没动,邬霜又重复一遍,“谢了,逢医生。”
她清楚逢凛在她门口放这双鞋的意义,是在担心她一个人住不安全,是在劝退昨晚恶作剧敲门的人,是打过几次照面的陌生人给予她的善意。
逢凛将他的门合上,也没反呛,只淡淡提醒她:“早点休息。”
邬霜用浅浅的鼻息“嗯”了一声,伴随着他下楼梯的声音进了出租屋。
卧室落地灯的玻璃灯盖映出粼粼的光。
邬霜湿着头发坐在电脑旁,研究着今日的口供材料,将王岚被抢一案的经过从头到尾串联。
按理说目前嫌疑最大的就是陈燚,但还是缺少关键线索指向,目前能做的就是回局里继续排查监控。
邬霜走到衣柜旁边,半蹲在地面上,随便翻了套衣服扔在床上,视线却在不经意间,落到最角落的浅棕色纸盒子上。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将纸盒拖了出来。
盒面很新,印刷体的商标也很清晰,甚至连细小擦痕都没有。
邬霜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掀开封尘布,一双崭新的褐色漆皮牛津鞋就躺在盒里。
这是准备送给邬嘉望的。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送出。
她又想起门口鞋架上那双运动鞋,纠结着要不要将这双鞋替换上去。
细长的食指指尖沿着鞋尖面缓慢滑动,直至邬霜的双腿微微发麻。她最后还是将防尘布盖上,连着鞋盒放回了原处。
就暂时先接受这份善意吧。
邬霜劝自己。
鞋得留着,嘉望会回来呢。
牛津鞋的漆皮气味还萦绕在沉闷的空气中。
邬霜站直了身子,慢慢将衣柜门合上。
残存在记忆中的气味突然冲击邬霜的嗅觉,她的瞳孔微微放大,略一迟疑后,忽地灵光乍现。
她赶紧拾起电脑桌上的手机,给范峒拨了通电话过去。
“喂?霜霜。”
范峒几乎秒接电话,声音还有些不清醒。
“我突然想到一点。”邬霜的语速很快,“但是不确定是不是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想到什么你说,咱们再去核实就行。”
邬霜打开手机免提扔到床上,抓紧时间赶紧换衣服,“刚刚我差点在陈燚家玄关门口绊倒,你还记得吗?因为我当时不小心踩到只旧鞋……”
“那只鞋很奇怪,并不是寻常汗液激发的味道。”
范峒也坐直了身子:“什么味道?”
“下水道的馊臭味。”邬霜努力回忆着,“或者说是,接近化粪池的恶臭味。”
范峒恍然大悟,拍了下大腿根,“你是指王岚住的出租屋附近?”
“有些像。”
前两日邬霜与队里同事去侦察案发地点,也就是王岚和李芹合租的那套出租屋。
那几栋老式居民楼的环境很差,底楼楼梯旁便就是个小型垃圾站。恶臭熏天的同时,还会流出垃圾腐烂融掉的深色液体。
除此之外,下水道各类设施也很陈旧,连续几日高强降水后,水流冲击堵塞导致排污管堵塞,不少粪便污秽物也就沉积在地面。
范峒从沙发上翻坐起来,对着听筒说:“我马上打电话给涛哥,申请证物取调。”
邬霜没来得及扣外套扣子,捡起手机往卧室外面走,“那我先跑一趟王岚家附近,调水管爆掉区域的监控录像。”
“行!”范峒搓了把脸。
两人挂断电话,打算分开行动。
王岚被抢劫一案出现新线索,C组手上无事的同事都参与了进来。
这一片区临近城乡结合部,统称为三元阁,居民楼附近缺少监控。
而监控范围最广的在三元小学附近,也是前些时间下水道反涌比较严重的地区。据当地居民反应,三元小学区域的街道小巷上,连续几日都漂浮着污秽物,部分街道地面甚至沉积着粪便。
而王岚的住所距离三元小学不过八百米的距离。
通过调取排查三元小学周围街道的监控,邬霜和另外两位同事迅速找到了陈燚的踪迹。
11月2日傍下午,有疑似陈燚的身影曾出现在街角的小吃店,此人又于晚上20:20分离开小店,最后消失在监控盲区。
与王岚下班离店时间相吻合,并且有充足的时间进行埋伏躲藏。
范峒则与陈燚的时间证人取得联系,在警方的威慑力之下,对方最后不得不说出实情。
11月2日当晚他并未见过陈燚,作伪证只为方便陈燚向工头那边请假。
徐品涛带着范峒再次敲响了陈燚的家门:“你好,宜川公安,请你们配合调查!”
开门的是陈燚的女朋友,她磕磕绊绊为陈燚掩藏去处;警方进屋搜寻无果,各项证据指明确认后,即刻对陈燚采取逮捕。
最后终于在邻近小镇的长途汽车站将陈燚抓获。
陈燚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临走前依旧仰天大骂:“死三八!她不过就是卖金子的吗?真以为自己也是块金子了?死婆娘,老子买不起,她就买得起吗!?那晚上就该给她整死……”
邬霜在局里交接好王岚的案子已经将近清晨,走到出租屋楼下的时候,天空中又开始撒着毛毛细雨,气候阴冷又潮湿。
简单的洗漱后,她端着半杯冰水去了趟阳台。
推开落满薄霜的落地窗,晚秋的冷风突袭邬霜的耳根,她不自觉地将小脸缩进衣领里。
微微一侧身,瞧见隔壁阳台,墙面挂着的吊兰却依旧生机盎然,枝叶苍翠欲滴。
她又抿了一小口冰水,用手戳戳泛黄的多肉,感叹着:怎么连这种生命力顽强的植物,她都养活不过秋天?
隔壁的原木小桌上摆着份简单的早餐。
陶瓷咖啡杯里冒着腾腾热气,西餐盘里的吐司新鲜又松软,透明玻璃小碗里盛着些水果。
邬霜撑着脑袋往那边看,想瞥清那枚暗红的果子是什么。
下一秒,逢凛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底,吓得她匆匆忙忙收回视线。
逢凛其实也觉得意外,这个点她也在阳台上。
女人的个子其实并不算低,但靠在落地窗旁的身影却很小,就连落在地面的影子都只是小小一团,典型的小骨架,身上又没多余的肉。
她靠近锁骨处的发丝贴在衣领上,偏于修身款的白毛衣也被穿出种宽松休闲感,深棕色的长款西装裤垂在纯色拖鞋上,给人的感觉颓废又松弛。
他挪出椅子,给她打招呼,“早。”
邬霜有些放空:“早啊。”
“吃早餐了吗?”逢凛站在原地问。
“吃了。”邬霜晃了晃手里的杯子。
他盯着她的动作默了几秒:“邬警官的肠胃还挺好。”
邬霜被刚入口的冰水呛了下,紧接着偏过脑袋望着他,学着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呛道:“逢医生的生活也挺精致。”
她轻轻倚着栏杆,将剩下的冰水尽数吞下,“咖啡闻着不错。”
逢凛双手抱臂看着她的动作,有些嘲弄地弯着了嘴角,也走到微微掉漆的旧栏杆旁边,视线落在雨点打进的台阶上。
“来点吗?”逢凛没站直。
邬霜抬起下巴来,又扭过头瞧着他,一双眼睛又澄又澈,却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良久。
她挪着步子往隔壁靠了几步,将墨绿色的光感窗帘推到最里侧,索性将手里的杯子递了过去。
两套房的阳台是分开的,中间却只隔着不到五十公分,是用于安装排水管的间隙。
“半杯就行。”
逢凛微微抬起手臂,将手伸到窗口边,接过那只还透着冰意的水杯。
邬霜垂眼补了句,“谢谢。”
逢凛没应她,转身离开了阳台。再回来的时候,杯里飘出丝丝热意。
他将半杯咖啡和防油纸裹着热吐司一并递了过来。
邬霜抬起手,隔空接过来。
她扬了扬下巴,指向他的桌面,“你继续,咖啡快凉了。”
逢凛见她脸上挂着笑,转身就在小桌旁坐下。
“那我先进屋了。”
逢凛端起咖啡,只“嗯”了一声。
尽管她还在留恋阳台清新的空气,却还是不得不拿着蹭来的早餐,几步小跑回到里屋的餐桌。
再待下去,只怕会更尴尬。
三下两下除掉那份早餐后,邬霜将装过咖啡的玻璃杯冲洗干净,放回了厨房原来的位置。
她抽了张纸擦擦水渍,却冷不丁听见外面。
咚咚咚——
沉静许久的防盗门又被人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