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学校没有晚自习,下午三节课结束后便放假。
但各科老师都布置了大量的作业,课代表趁着课间分发练习试卷,并把一项项的作业内容誊抄在黑板上,至放学那刻,黑板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粉笔字迹覆盖满。
倪音对着黑板,认真抄写下来,并按照顺序,一项项整理书包。
入夏后,窗外蝉鸣日益聒噪,空气燥热,连带着教室内的气氛也愈发浮躁,特别是放假前的倒数时间里,吵吵闹闹,仿佛能将房顶掀翻。
柯嘉骁最后半节课偷溜去操场打球,放学铃响时他夹着篮球,汗津津地回来了。
见倪音已经收拾好东西,随时都能离开,他从后面经过,忙踢了下应寻的椅子腿儿,没控制好力道,差点把应寻踢倒。
应寻回过身,怒目直视,当即便要发作。
柯嘉骁一副求饶认错的表现,还不停地挤眉弄眼,余光疯狂瞥着倪音,动着唇,不发音,催促着应寻:“快啊!人都要走了!”
应寻握拳威胁,表示记下这件事,等回头再算账。
这时,倪音刚好提着书包起身,应寻邀请:“倪音,放学这么早,和我们去玩呗。”
倪音愣了下,拒绝道:“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情。”
应寻在身后悄悄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柯嘉骁又踢了下她椅子腿儿,再次暗示。
应寻无语,扯着笑容,询问道:“那你周末有什么安排?”
柯嘉骁急脾气,看应寻这敷衍作态,实在受不了,他插进来:“倪音,我们周六准备去打台球,然后唱K,你想一起吗?”
倪音看过去。
柯嘉骁倏地紧张了瞬,立刻补充了句:“这周末我生日。”
“生日快乐。”
“谢谢。”柯嘉骁摸了摸后脑勺,晕乎乎,难得羞涩,“那你……”
倪音再次拒绝:“不过我周末有事,就不和你们一起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柯嘉骁表情僵住,心都快碎了。
应寻“噗嗤”笑出声。
柯嘉骁回过神,语气着急:“你是不是不喜欢打台球或者唱K啊?你喜欢玩什么?我们换一些项目也行。”
倪音:“我真的有事情。”
“好吧。”
柯嘉骁笑得勉强。
倪音看了眼时间,不欲多留,背过书包,和应寻、柯嘉骁说了再见。
等她走远,应寻不客气地嘲笑:“别看了,能不能有点出息啊。”
柯嘉骁被戳到痛点,羞恼道:“谁没出息了!你再乱说话!”
应寻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谁没出息谁知道呗,人家说不定连某人名字怎么写的都不知道,某人听到句客套的生日快乐就高兴得找不着边儿了。”
柯嘉骁:“……”
除倪音外,其余同学都是高二开学时入班的,现在已临近这学年年末,相处一年之久,都已经非常熟悉,并且交到关系很好的朋友了。
所以对于完全陌生的新同学,他们并不是很感兴趣,又有繁重的学业负担,哪儿还会有结交新朋友的想法。
不过,更重要的是。
倪音也没有这个意向。
入班已经两周多,倪音独来独往,也很少和周围人交谈。
应寻曾嘀咕过两句,说倪音性格孤僻。
柯嘉骁不满纠正,说那叫文静!叫清冷!
和鬼迷心窍的人怎么讲得了道理,应寻连说“对对对”,翻了个白眼便不再理柯嘉骁。
倪音周末确实有事情,只不过这个事情是写作业。
周程远年少时的经历并不好,他懂事得早,独立得早,承担起家庭重担的时间也早。
一直以来,他都是紧绷的状态,哪怕后来境遇好转,他也习惯了,仍保持着那种可以称之为“拼命”的模式,几乎没有什么娱乐放松的项目。
工作日加班,对他是常态。
周末加班,对他也是常态。
就这件事情,岑定曾和周程远探讨过,并提出灵魂疑问——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工作,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十二个小时都在工作,周程远的人生难道就只有工作吗?
周程远反问,不工作,那他在家做什么?
想到周程远孤家寡人,逢年过节都是自己,抬头低头都是空荡荡的房子,岑定沉默了,确实,周程远在家可以做什么呢,在办公室说句话至少还会有人回应。
倪音来溪城后,周程远不想、也暂时无法更改如工作机器一般的节奏。
承诺会尽所能地照顾对方,但工作日见不了几面,周末再将对方丢在家里不闻不问,好像是不太合适。
斟酌之后,周程远询问倪音是否要和他一起去律所。
倪音其实都可以,但周程远的开口询问,在她眼中便是邀请的意思,她不想拂了对方的面子,便应下了。
除了周程远,其他有紧急案子的律师周末偶尔也会来办公室加班。
寥寥几人,都是各忙各自,律所内不似工作日那般嘈杂吵闹,很安静。
最近两个周末,倪音都是早晨随周程远一起来办公室,周程远工作,倪音写作业,午餐时间,两人在附近随便吃一些,下午依旧。
至夕阳西沉,他们再一起回家。
像是一起去图书馆上自习的学习搭子。
倪音感觉又怪异又和谐,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相处方式。
这周六,倪音依旧和周程远去律所写作业。
下午,周程远有事情,需要外出,倪音独自在办公室。
夜幕降临后,周程远才匆匆回来,他抱歉:“手机没电,没和你联系,等很久了吧。”
倪音看书看得入迷,骤然听到声音,愣了瞬,尴尬地握着书脊:“没有很久。”
周程远:“饿不饿?”
倪音眼神略有些躲闪:“还好。”
周程远:“那现在回去?”
倪音:“好,我刚才从外面的书架上拿了本书,我先放回去。”
说完,她逃也似的朝办公室外面走。
周程远不解,眉梢微皱。
这时,倪音刻意从他斜前方绕过去,但周程远眼神好,还是看到了绘制着一男一女花花绿绿的封面,上面还有两行花体大字,看不太清楚,其中几个字隐约是“她逃他追”。
周程远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眉头拧得更紧。
回来后,倪音收拾书包,没好意思抬头,动作略显慌乱。
律所内有一个小型待客厅,里面摆了一个公共书架,傍晚时倪音已经把这周布置的作业全部写完了,她有些无聊,便随手拿了本书打发时间。
光是那个封皮就有种让人脚趾抓地的感觉,倪音本来放回去了,但书架里摆放的其他书本都是些和法律相关的专业性比较强的,看得眼晕,于是她又把那本书抽了出来。
这还是倪音第一次看这种类型的书,第一章发生一夜情,第二章机场带球跑,狗血到极点,但却勾着人继续往下看。
没想到,这一看就看到周程远回来。
还差点被对方发现,就……,在人前看这种书真挺尴尬的。
倪音平复好差点被抓包的紧张:“周叔叔,我们回去吧。”
周程远“嗯”了声,反应如常。
倪音瞄了他一眼,放心下来。
关灯锁门,两人在走廊等电梯,周程远落后半步,站在倪音身后,他注意到倪音的书包划破了一块,问道:“怎么回事?”
倪音“啊”了声,才发现这个事情。
她回想了会儿,应该是昨天喂那只小三花,在灌木丛里不小心被东西挂到了。
于是,本来要直接回家的行程中间加了一个买新书包的支线。
明月高悬天际,霓虹连成一片,仿佛要将半片天空映亮,夜风带着夏季独有的潮热,路边枝叶簌簌晃动。
“倪音!”
倪音和周程远从车上下来,正朝着商场正门方向去,忽然,她听到有人喊自己,脚步顿住,下意识回头。
柯嘉骁抬手示意,同时大步流星走到倪音面前。
他一脸惊喜:“倪音,你怎么过来了?应寻和你说我在这边过生日了?”
“不是。”倪音实话实说,“我来买东西。”
“噢。”柯嘉骁有一点失落,又道,“你今天的事情忙完了吗?跟我们一起——”
这时,他终于注意到旁边的周程远,话音戛然而止,目光变得警惕起来。
小男生尚未学会收敛自己的情绪,他带着敌意,毫不遮掩地打量着周程远。
身高嘛,好像是和他差不多。
长相嘛,跟他没得比。
而且还是个老男人,更没得比了。
柯嘉骁不动声色地调整了站姿,看向周程远的眼神多了自信,放下了一半心,但仍然保持着另一半的警惕。
与此同时,周程远也在打量柯嘉骁。
但他神色冷淡,黑眸似海,让人猜不到任何想法。
短短几秒钟,柯嘉骁沉不住气,他佯装友善,刻意询问:“倪音,这位是?”
周程远掀了掀眼皮。
倪音本来没准备多寒暄,但既然被同学问道,还是礼貌性地介绍了:“这是我叔叔。”
然后她侧过身,微仰着头看周程远:“周叔叔,这是我同学,柯嘉骁。”
周程远淡声:“你好。”
柯嘉骁懵了瞬,等反应过来,哪儿还有半分警惕,像是表演了一出川剧变脸,热情极了:“原来是叔叔啊,叔叔您真年轻,长得真帅!”
周程远:“谢谢。”
柯嘉骁:“我实话实说呢,叔叔别客气。”
“……”
倪音尴尬地瞄了眼周程远,很想澄清她和柯嘉骁一点都不熟。
最后是取完蛋糕的应寻和另外几个朋友即使赶过来,这才把柯嘉骁拉走,临走时柯嘉骁还邀请倪音和周程远一起参加生日宴,被倪音婉拒了。
“你同学性格挺好,很开朗。”周程远突然开口。
“嗯……”倪音含糊回应。
“对新学校新班级还适应吗?”周程远关心道。
“都还可以。”倪音想了想,补充道,“就是进班时间太早,放学时间太晚。”
“这没办法,其他学校和二中的时间表差不多。”
“我知道,我会努力适应的。”
“学习还跟得上吧?”周程远又问,但对于倪音的学业,他心里有数,倪音天天在办公室写作业,那么多张卷子,他看过几张,写得满满当当,正确率也挺高。
“跟得上。”倪音回答。
默了半分钟,周程远续上这个不咸不淡的话题:“等暑假后就是高三了,这阶段应该以学习为主,交友多多少少会影响成绩,我建议等到高考结束后再考虑。”
“?”
交友?
影响成绩?
高考结束再考虑?
都什么啊……
倪音一头雾水,感觉周程远这话怪异得很,她茫然地抬头,周程远正看着她,两人视线对上,她感受到周程远的认真和严肃。
见倪音半天不吭声,周程远皱眉。
制造爱情幻想的言情小说。
热情主动的男生。
确实是这个年龄段难以回避的问题,而且倪音刚经历过人生变故,也更容易将情感寄托到另一个地方以获取安全感。
电光火石间,倪音联想到刚离开的柯嘉骁。
……!
周程远不会以为她有早恋倾向,在暗示她不要早恋吧……
倪音脸颊倏地变红,她支吾了会儿,不知道是该摇头还是点头,而且周程远也只是委婉暗示,她如果挑明解释好像更加尴尬。
最后,她点点头,说了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