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江迟景的话补全,准确的回答应该是——当然不是。
过不了几天,郑明弈就会发现澡堂和卫生间里没有安装监控,等他再待得久一点,就会知道即便装着监控的地方,也会存在死角和监控损坏的情况。
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机密,之所以没有进行改善,是因为监狱里四处都有狱警把守,还有巡警队的人24小时待命,因此监控的作用也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
南部监狱的狱警很少会依赖监控做事,但唯有江迟景一人,拥有一个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图书室位于公务楼二楼的角落,再往里走,有一间被囚犯们占去了的杂物间。
原本杂物间里放着拖把、小推车之类的清洁用品,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负责搞卫生的囚犯把这些物品一一挪去了其他地方,最后只留下了两个排柜,把这间杂物间给空了出来。
每到严冬和盛夏的放风时间,一些囚犯不想在操场上风吹日晒,也不想去图书室里看书,就会来到杂物间里聊天。
后来这里铺上了野炊用的垫子,还有囚犯拿过来零食,彻底变成了囚犯们放风时的娱乐室。
江迟景刚调来南部监狱时,曾向典狱长反映过这个问题,娱乐室里没有安装监控,简直成了囚犯们的天堂。
然而这个娱乐室已经存在了好几年,从来没出过什么大事,典狱长不想引起囚犯们的反抗,便没有理会江迟景的意见。
于是江迟景自己买来针孔摄像头,安装在娱乐室内,只为拍下这些囚犯违反监狱条例的画面。
他倒是逮到过几个在里面抽烟的人,但这点小事也不足以整改这间娱乐室。
后面久而久之,江迟景逐渐放弃了多管闲事的念头,不过那个针孔摄像头还是留在了娱乐室内。每到放风时间,他就会打开电脑,看看娱乐室里的囚犯在做些什么。
这可以说是偷窥,也可以说是监视,江迟景不会产生任何负罪感,反正那些人都是囚犯,又不像他的邻居……
好吧,他的邻居现在也变成了囚犯。
从小型会议室回到图书室的办公区,江迟景脱力地倒在办公椅上,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先前受到的冲击积攒到现在一齐爆发,西装笔挺的郑先生和身穿囚服的郑明弈在他脑海中反复切换,搞得他一时间都分不清到底谁才是他的邻居。
好好一个人,为什么会去犯罪呢?
江迟景倏地坐直身子,重新拿起了扔在桌上的文件夹板,翻到了郑明弈的资料页。
身高和体重倒是和他预估的八九不离十,但是学历一栏,明晃晃地写着“高中”两个字。
这和江迟景的猜测大相径庭,因为他一直以为郑明弈是社会精英,至少也该是海归硕士才对。
“怎么,理想型?”
头顶突然响起洛海的声音,打断了江迟景的思绪。他松开手里的纸张,悠悠瞥了洛海一眼,道:“你在侮辱我。”
说这话的江迟景全然忘了至少在今天之前,他还拿郑明弈当了大半年的幻想对象。
洛海随意地倚在办公桌外围,双手环抱在胸前,调侃道:“不就是你的理想型吗?跟我一样,又高又帅。”
江迟景抄起文件夹板,“啪”地拍在洛海的后背:“滚。”
其实洛海没有说假话,他就是江迟景的前男友,在对面的医务室里当医生。
两人是经朋友介绍认识,在一起两年后和平分手。倒不是他们之中谁有问题,只是性格真的不太合适而已。
分手是江迟景提的,他发现他和洛海的相处模式更像是朋友,一点也没有恋人之间的激情。
最重要的是,他无法跟洛海分享他偷窥癖的秘密,而他想要的感情是坦坦荡荡的。
洛海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江迟景的分手,按照他的说法,他也觉得两人更适合做朋友。
分手之后两人偶尔也会联系,而正是因为洛海在监狱工作,才给江迟景提供了新思路,原来还有这样一份工作可以完美匹配他的癖好。
放下文件夹板,江迟景背靠到办公椅上,接着刚才的话,略微感慨地叹道:“这人是囚犯。”
如果说之前江迟景对郑明弈还抱有些许愧疚的心理,那么现在他的愧疚已经消失得连渣都不剩。
囚犯就是囚犯,哪怕他美色诱人,也不会让江迟景动摇半分。
“是。”洛海收起玩笑的表情,跟着叹了一声,“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很多吗?”江迟景没太关注这个案子,也不了解具体的细节。
“就他最近干的这票,”洛海道,“至少有两三个人跳楼吧。”
江迟景很早就知道股市有风险,所以他从来不碰这玩意儿。但世上有太多的赌徒,即便冒着倾家荡产的风险,也想要在股市中博得未来。
“估计狱里会有很多人看不惯他。”江迟景客观道。
像这种全国关注的大案,狱里的囚犯们照样也会关注,而郑明弈干的又是引起公愤的事,肯定会有囚犯想要替天行道。
“那肯定。”洛海用中指推了推眼镜,“要不要打赌,他多久会被收拾?”
“一周吧。”江迟景道。
“我赌三天。”洛海道。
江迟景多少知道郑明弈的拳脚实力,总觉得这人应该会保护自己,三天的时间着实有些夸张。他信心满满道:“一顿晚饭,米其林餐厅。”
“没问题。”洛海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移话题道,“话说之前给你介绍的相亲,你真不去?”
江迟景没劲地移开视线,淡淡道:“不去。”
“别怪我没提醒你,”洛海老气横秋地拍了拍江迟景的肩,“你这样下去可是会孤独终老的,兄弟。”
“你好意思说我?”江迟景拍开洛海的手,“你解决单身问题了吗?”
“那不一样。”洛海道,“我有暧昧对象,你呢?”
“我不需要。”
江迟景不需要暧昧对象,他只需要有偷窥对象,精神世界就足以满足。然而现在他唯一的偷窥对象……算了,简直越想越心塞。
下班回家时,江迟景在社区外的小超市门口见到了一个手拎两箱牛奶的中年女性。
那人是刘阿姨,住在江迟景的家后面,周末偶尔会拿些自制的点心送给周围的邻居,是个挺好相处的人。
江迟景见刘阿姨拎得吃力,便放慢车速,在她身边停下,放下车窗道:“上车吧刘阿姨,我捎你过去。”
刘阿姨那流着汗的眉头松动开来,舒了口气道:“那麻烦你啦,小江。”
江迟景的老毛病始终没法改掉,他和刘阿姨只是泛泛之交,但通过仅有的几次接触,他习惯性地分析出了刘阿姨的大致情况。
刘阿姨的家里应该没有男人,否则像拎牛奶这样的活肯定不会由她来做。她应该有子女,但不在身边,所以她才喜欢和社区里的年轻人打交道。
江迟景看人一向很准,后来聊天得知,他的这些猜测无一不中。说起来,至今为止他完全猜不透的人,也就只有郑明弈一人。
上午九点,其他囚犯还在进行晨间教育,这边的三名新犯已经交上来了三份试卷。
试卷的满分是一百分,由三十道单选题和一道简答题构成。无论前面的单选题答得如何,只要最后的简答题态度认真,江迟景都会给出不错的分数。
诈骗犯和小混混的试卷都很正常,最后一道简答题至少也写了几百字。然而当郑明弈把试卷交上来时,江迟景当即叫住了他:“这就是你的试卷?”
郑明弈停下离开的脚步,转过头来看着江迟景道:“是。”
“为什么不写简答题?”江迟景问。
“不会。”漫不经心地扔下这句,郑明弈推开会议室的门,在狱警的带领下离开了这里。
其实简答题的内容非常简单,只要能老老实实写下一份忏悔书,就能在江迟景这里得到高分。
带过了那么多新犯,江迟景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字都不答的。不对,准确来说郑明弈还是答了一个字——在题目下方写了一个“答”字。
江迟景从来没有期待囚犯的字能写得有多好看,但像郑明弈这样,连自己的名字也能写得这么丑的人,还真是不多见,简直白瞎了他那么好看的一张脸。
江迟景一直相信字如其人,如果说郑明弈的外貌给他加了不少分,那他的字就给他减去了同样的分数。
最后试卷批改下来,郑明弈的分数为1分。
要知道,单选题的分数是2分一道,哪怕是瞎蒙,也不至于连一道题都答不对。而郑明弈完美地避开了所有正确答案,仅靠最后的那个“答”字,让江迟景勉强给了他1分。
其实这1分江迟景都不想给。他一直以为从事金融行业会有一定门槛,更别说还闹出了这么轰动的金融大案,主犯应该会相当聪明才对。
然而现在江迟景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这智商还去犯罪,不被抓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