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瑟在朝雾这里得了答案后,知道楼骁是独自走的,回去便打了包裹出柳州城追他去了。
但因不知楼骁往哪个方向去,更不知往何处找他去。奔下几十里地后,她拉着马儿缰绳在旷野中茫然四顾,最终还是扯了马嚼子回了柳州。
晋王之前用她的时候,把她叫来柳州,置了一个很小的宅院安排她的住宿,她在柳州有落脚的地方。再想着,朝雾在这里,楼骁大约还会回来,她留在柳州最适宜,自然就不走了。
***
楼骁离开柳州后,朝雾的生活复归平静,她在人前掩藏起一切与楼骁有关的情绪,好像就此忘了他。而每或独自静坐或午夜梦回之时,她会在心里一遍遍描摹他的样子。
她终是把楼骁那双鞋做成了,断了念想一般,收在柜子里,再不碰它。
每瞧一回就伤心一回,不如不瞧。
做好了楼骁那双鞋,她平日里用来做针线的时间,就是做小婴儿的小肚兜、小褂小裤、小被子。虽她生产的时间推出来是七月底八月初那会儿,她看时间够,也把小袄子都做了。
朝雾平时做针线的时候,春景和秋若都会陪着她,也帮着做了不少东西。
春景和秋若的针线做得比朝雾好,当她半个老师也足够。
而金银铺由周长贵打理着,生意也越来越好。周长贵是一个真正忠厚老实的人,从没在账上作过假,对朝雾也从无二心。
他心里知道,金银铺生意好做,不是他打理得好,而多是因为朝雾画的首饰花样讨喜。
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太太们喜欢,在一起吃茶听戏说起这个,一个传一个,都说他家铺子里的做的首饰新鲜好看,自然就都爱来他们店里定首饰。
掂好了金子银子让下人送过来,并着一些珍奇的玛瑙翡翠珠子,再要两个花样子,回去让家中主子瞧哪个喜欢,定下来让师傅烧上,过些日子再来取。
若没有一些珍奇的珠宝玉石,就单做些点翠烧蓝的样式,而这些全都是极富裕人家的姑娘太太们才能戴得起的。寻常一些的,能戴点普通錾刻的金簪银簪玉簪,已是不错。
朝雾因当过侯府小姐,什么样的首饰都见过,所以画花样子的时候也不为难。后来一张一张画多了,随手画画就是一个花样子,也便更轻松了起来。
到了七月份,朝雾走起路来已经需要不时托一下腰。
裙下肚子高高隆起,把裙面撑得很圆。
春景和秋若算着朝雾要生产的日子,眼见一日一日近了,每日伺候她的时候更是不敢怠慢分毫。在女人生产这件事上,是一点岔子也不能出的。
春景出去找产婆就找了好些个,从中挑了个接生手艺最好的,约好了到时到家里来接生。
朝雾和春景秋若都是没生过孩子的人,其中有许多不懂的事情,都是从李妈妈那了解来的。
李妈妈跟她们说,怀上孩子后,头三个月最要小心,自然也十分难熬,因为怀身子会疲累会呕吐。等前三个月熬过去稳了,四五六月份大的时候,会比较舒服。
到了后头快生的两个月,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大了起来,也不容易。每天都被肚子累着,腿脚水肿都是小事,最难的是睡觉。孩子动作大踢得你睡不着,肚子也重得你也躺不安稳。
朝雾想想自己的头三个月,发现怀孕后就一直在奔波折腾,身子再累也一直扛着,她都不知道是怀了身子累的,还是折腾累的。至于呕吐,她倒是没有。
而现在这后期,她也同样没有李妈妈说的那般难熬。约莫她是没太养起来,身上没胖出来过多的肉,手脚都没肿,整个人看起来也并不多么笨重。
睡觉也能睡得着,不过睡着睡着会被肚子里的孩子踢醒。
踢醒了就再睡,没别的办法。
这样一天天捱到临近生产,每一天便越发难熬。
不知道具体哪一天会生,这种时时刻刻盼着等着的心情,最是煎熬人。
然后突有一日见红了,李妈妈急得忙让春景去请产婆。
产婆请到宅子里便等着,等到朝雾疼到要生。
产婆等着的时候就帮朝雾摸了摸肚子,一脸轻松地跟她说:“夫人您不必害怕慌张,孩子胎位正,也不大,您这一生就出来了,受不了多少罪。”
朝雾确实挺害怕的,都说生孩子要从鬼门关走一遭,谁又能真不怕?
听产婆这么说,她心里放松了许多,问产婆:“真的吗?”
产婆脸上的笑是真轻松,“您瞧您都快临盆了,还这么秀气,能难生到哪里去?我没掀开您肚子看,我猜您这肚皮都没撑开。”
朝雾好奇地问她:“肚皮怎么撑开?”
产婆跟她解释,“就是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把皮都撑开了,一道一道的白印子。等孩子生下来,再过些日子啊,那白印子就变成了紫印子,密密麻麻,有些不雅观。”
朝雾想了想,看向春景和秋若。
春景也思索片刻,开口道:“确实好像,一点都没撑开。”
产婆越发胸有成竹,“瞧,我说什么,您生完孩子也还是美人儿一个。所以您就放宽了心,到时听我的话,我说怎么用力您就怎么用力,我保准顺顺利利帮您接生个大胖小子。”
朝雾不知道产婆说得真假,叫她这么说,生孩子也太容易了些。
不过她还是选择相信了产婆,等着孩子临盆。
然等下去朝雾才知道,生孩子不是最难的,生孩子前的痛却是最难忍的。在疼到最后实在忍不了的时候,她抓着春景的手直接就哭了。
产婆还嗑瓜子看着她乐,“疼哭的大有人在。”
直疼到能上床接生,朝雾躺去床上,之后便真如产婆说的那般。她躺在床上按照产婆说的方法用力,不过一刻钟多些就把孩子生了下来。
一声啼哭响起,朝雾浑身也一下子就轻松了。
产婆笑眼眯眯地把孩子包好给李妈妈,回去一面帮朝雾清理身体,一面笑着对她说:“夫人聪明得很,懂得用力的技巧,比我预料的还快许多。生了个大胖小子,俊得很呢。”
李妈妈把孩子抱给朝雾,也笑着说:“眼睛真大,像夫人。”
朝雾侧头看了看,发现孩子果然睁着大眼睛,也不晓得能不能瞧见人,就圆溜溜地盯着她看。春景和秋若也凑头过来瞧,笑得合不拢嘴道:“就这么点,像个软面团子。”
产婆帮朝雾清理好了,笑着说:“这会儿还有些红,过些日子更好看。夫人样貌好,所以哥儿生下来就比别的孩子漂亮,胜在一双眼睛。”
几个人里最兴奋且喜难自禁的当然是朝雾,她问春景和秋若,“像我么?”
春景和秋若齐声笑着道:“像,一个模子刻的一样。”
大伙儿都知道这孩子没爹,所以也没人不识趣去提孩子的爹,免得扫兴。但不过就这么仔细看着,这孩子的爹,定然也是个相貌堂堂的人。
在春景秋若和李妈妈几人眼里,这个相貌堂堂的人,是楼骁。
李妈妈站在春景和秋若旁侧,笑得一脸慈爱,仔细端详孩子的样子,描过眉眼,画过鼻梁,然后是小小的嘴巴,只觉得真是标致。
然后看着看着,猛花了眼一般,竟在孩子身上看出了晋王的影子。也就是那么极短的一瞬,不知哪个角度,让她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心惊肉跳一下,李妈妈忙按住自己的胸口,想着自己怕是老眼昏花了,又忙甩了一下头,看看朝雾的脸再看看孩子的脸,把刚才一瞬间产生的错觉清出了脑子。
都说男孩儿像舅,其实就是像妈,这娃很像朝雾。
产婆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又过来教朝雾喂奶。
开奶也疼得钻心,只能都咬牙忍着。
接生的事做完后,产婆又交代了些坐月子要注意的一些事,拿了赏钱便走了。李妈妈把她送到二门上,再回来看朝雾和孩子。
屋子里就李妈妈一个年纪大的人,朝雾便与她说:“妈妈,劳烦你给哥儿取个乳名。我怕我取的不好,不接地气,以后麻烦”
李妈妈知道朝雾那意思,想一想便道:“夫人自打怀上到生下哥儿,肚子一直都是顺顺利利的,生产也是极顺,那不如就取这个‘顺’字,叫顺哥儿。”
听得这话,朝雾心里忽而泛起些微苦涩。忍不住回想,自从她怀上了这个孩子,被她母亲发现,她的厄运就开始了,一直到如今,何时顺过?
不过如今看着孩子的脸,苦涩间又生出甜来,她点点头,“就叫顺哥儿吧。”
希望他的一生,都能顺顺利利的。
***
顺哥儿的出生,给宅子里添上了许多喜意。
虽然没有叔舅姑嫂,没有一个亲戚需告知,也无人登门贺喜,李妈妈还是染了红鸡蛋。她和周管家拿些,春景和秋若也拿些,再就是六个侍卫。
慕青和贺小苏带着几个侍卫也备了些薄礼,得知孩子顺利出生后,都送到春景手里。
大家都是一路看着朝雾熬过来的,并在一起宅子里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多少都有了些感情。看朝雾能顺顺利利生下孩子,心里都由衷地替她高兴。
朝雾月子里仍由春景和秋若两个伺候,饭食是李妈妈开小灶另外做的,都是月子里要吃的东西,不是补血气的就是下奶的。月子坐好了,以后身子才能好。
春景和秋若除了伺候朝雾,也没少学怎么照顾刚出生的小婴儿,帮朝雾分担了不少事。
金银铺虽然生意不错,但到底只是间小铺子,而且金玉首饰本就不是寻常人能戴得起的,所以平时赚的钱并不十分多,没到可以阔绰挥霍的地步。
因此,朝雾也就没有额外请奶妈。
她想着,自己的孩子,自己费心带吧,也跟自己亲一些。
顺哥儿满月,朝雾因为身子的元气尚未全部恢复,就没操办什么。又等了两个多月,到了百天,那时她已全恢复了,便张罗着给顺哥儿摆个百日宴。
朝雾一个亲朋都没有,自然不请别人,就是叫李妈妈一家老小过来,再把慕青贺小苏那六个人请到一起,在家里摆两三桌子,让大家一起热闹一下。
朝雾也提前让铺子里打了个小巧纯金的长命锁,百日宴的时候给顺哥儿戴在了脖子上。
到了晚上大家都聚在宴会厅里,甭管男女老少,对嫩生生的小婴孩无有不喜欢的,都爱去逗一逗引一引。若引笑了,更是欢喜。
逗过了顺哥儿到了一边,贺小苏突然神秘兮兮地拉了慕青说:“欸,你有没有发现,顺哥儿某些时候瞧起来,总觉得有点像王爷。”
慕青听了这话便是一句:“胡说八道!”
贺小苏碰两下他的胳膊,示意他别大声,自己又小声说:“有没有胡说你多瞧瞧不就知道了,就某些个瞬间,总觉得有那么个神韵,特别像。”
慕青无语地看着贺小苏,“我只看出来像夫人,没看出来像别人。”
听慕青这么说,贺小苏觉得是不是自己眼神不好眼花了,再想想,不说了。本来就不是晋王的孩子,他怕是太想回京城了,所以什么事都能跟晋王联系上。
慕青马上说出他心中所想,“你是想王爷了。”
贺小苏冷哼,“我想他个鸟。”
慕青瞥他一眼,“你日日背地里这么骂他,哪一天若传到他耳朵里,信不信他直接拿刀剁了你。再者说,你想他的鸟,他的鸟……想你吗?”
贺小苏蓦地一懵,看着慕青反应片刻,直接就要动手,“慕青你大爷的!你说什么呢?信不信我现在就剁了你?!”
慕青拔腿就走,“吃酒去吃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