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离不东路军在大河以北最后一次的军事行动发生在宣和七年和靖康元年交替之际,正月初三日大军完成渡河,这一天就是道君皇帝仓猝南逃之日。
当时这支大军已连克河北南部的庆源府、信德府。河北义军经过两次激战,损失了杰出首领张关羽,暂时转入山寨休整。刘鞈所属的真定军,缩在真定府城内,对过境的金军不敢出击,因此金军一路如入无入之境。最后斥侯在浚州(今河南浚县)发现北宋的防河部队。浚州渡口较狭,取道来东京甚近,历来就是河南北主要的渡口。斡离不毫不犹豫,立刻派大将挞览,骑将迪古补率部五千名风驰电掣般地向浚州进发。
道君皇帝禅位以前下的最后一道诏旨就是派何灌、梁方平二人率禁军三万余名分别戍守滑州和浚州二处的黄河渡口。这些禁军根本不能作战,出发时有人双手抓住马鞍不放,唯恐滑坠下马,东京居民看了又好气又好笑。梁、何二人地位相等,互不统属,何灌出身西军,早年立过战功,后来投靠高俅,曾统率胜捷军及京师的募兵随童贯伐辽,无功而返。梁方平是谭稹手下的大将,靠山甚硬,气焰胜过何灌。这样的军队和这样的统帅显然担当不起防河重任。
特别是梁方平早已过惯了东京式的花天酒地的生活,派他来统带部队,连新年也不让好好地过一个,心里不满。他到达前线后,每夜仍在营帐中饮酒高会,十分热闹。
除夕酒刚吃过,接上来又是春酒,这天酒筵收拾得非常整齐,舞伎们就在营帐中应节舞蹈起来,好一片升平气象。
有个幕僚不识相地提到对岸河防堪虞,梁方平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足下敢是忘了今夕何夕。我这里要吃春酒,他斡离不难道不要过年。俺猜他这会子是喝醉烧酒,拥着胡姬高卧去了,还会出兵渡河?”然后他又意气豪迈地说:“就算他要渡河,俺怕他怎的?记得当初王敦造反,朝廷派了个皇族司马流前去拒敌。他正在吃饭间,忽听战鼓一催,吓得双手乱颤,一块肥肉夹起来竟找不到自己的嘴在哪里。派这等脓泡货出去拒战,才叫误了国家大事哩!”
“我公说的正是‘食炙不知口处’的典故!足征博古通今,无所不知。”一个幕客凑趣地说。
为了表示自己的豪气,梁方平拣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红烧东坡四喜肉,送进口中,三咬两嚼,就吞进肚里,哈哈笑道:“俺梁方平奉命督师,视敌虏如草芥。今天端端正正地就把这块四喜肉吃下肚去,可知今人定胜古人。”然后举杯,一饮而尽,劝众幕客道:“俺干了这一杯,众位也要畅怀痛饮,才不致被古人所笑。”
一言未了,忽然探马岔息而至,报告金将特里补轻师来袭的消息,梁方平还没有反应过来,第二起探马又到,说沿河的大军已溃,正被金军赶杀中。
“马,马!”梁方平喊出了发自本能的一声,倏地踢翻筵桌,急奔数步。刚来得及跳上马,忽然发现脚上少了一只靴子。“靴,靴!”他又大声索靴,及至从人把靴子找来,他在马上伸错了脚,把跣着的左脚藏到马肚皮底下,反而把著了靴的右脚高高跷起,等候从人替他穿上。这时他又第三次大呼“火,火!”示意从人放火烧掉大营和架在黄河上的浮桥。这里他自己坐稳了鞍桥,才伸出左手来,往自己的鼻子下面摸了两摸,依靠触觉和味觉的帮助,摸到了那块四喜肉的入口处,这才带着“今人毕竟胜古人”的优越感,向他六天前开来的方向急驰而归。
梁方平说到的那个司马流在“食炙不知口处”以后不久就陷敌而死,他梁方平却能从从容容地发号施令,然后拨马逃走,令人毕竟远胜古人,真值得他自豪了。
可惜他的部属在执行“火”的命令,焚烧浮桥时烧得心慌意乱,只烧毁靠南岸的一半。靠北的二十八虹,虽然烧断了,却没有着火,飘向北岸,仍然拖着一个大尾巴,似乎要给北来的迪古补送上一份见面礼。迪古补欣然笑纳,略加修茸,浮桥依然可渡。另外他们又拘集了一批船只,驱兵渡过第一批部队。不到两天功夫,斡离不、阇母都赶到河岸了,麾兵急渡。
这时两岸麇集着待渡河的,正在渡河的和已经渡过河的正在待命的金兵。各式各样的兵种,各式各样的旗号,女真兵、契丹兵、汉兵、渤海兵、步兵、骑兵、互相渗杂,无复行伍,情况相当混乱。正在中渡的斡离不、阇母、刘彦宗起先也有些慌张,唯恐从哪里杀出一支宋军,乱流而击。后来看到黄水滔滔,上、下流几十里的地方都不见有一个宋兵的影子,才把心放下来。
斡离不倚着船舷四顾,踌躇满志地说:
“南朝可谓无人,这里若有一二千人凭河死战,我军岂能安渡?”
梁方平匹马逃回,紧接着在滑州防河的何灌所部也跟着溃散。斡离不一面续渡部队,一面就发起向东京进攻。郭药师充当金军的响导,他对东京的道路早已摸熟,此时一马当先,麾下一千名常胜军急急跟进,然后是女真、契丹、奚、渤海、汉人等各军,他们在追击的进军中,趁机调整了队伍,这时都挨在常胜军后而,准备抢立大功。
不久,东京城隐隐在望,从一片雾气中逐渐露面的城堞映入郭药师的眼帘中,他狂呼“东京到了!”接着千万道粗哑的噪音应和着他,发出地动山摇的吼声:“东京到了!”金军顿时陷入狂热之中。
郭药师更不怠慢,率部急驰,径登城郊西北的牟驼岗。那里是宋朝孳畜官马的所在地,刍豆山积,还有二千匹战马,留在岗上,竟没有及时收入城内。郭药师不费一矢之力,就把城外的这个制高点占领了,尽获战马、马秣,立了第一功。
这时在东京西北郊居的乡民们不明情况,还留在城外。兀术驱军,一阵屠戮,把乡民们都杀光了,几把大火,把附郭的许多村落、相当繁荣的市镇都烧成灰烬,清出一片战场,也算立了第二功。这个兀术在屠杀人民,虏掠焚烧方面,从来不会手软,人们不忘记给他记上这笔帐。
现在一切障碍物都已经扫除了,驱扎在牟驼岗周围的六万金军和刚成立不久的宋朝新政府只隔开一堵城墙,面对面对峙着。
从宋朝军民的一方面来讲,第一次东京保卫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