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钟思敏冷着一张脸回了钟家,经这一出事,她心里面憋屈得很,也没心思去赴宴,径直回了家。
钟府坐落在金钟坊,背靠着燕回山,山上的金钟寺香火极旺,坊里这些有头有脸的商贾人家为保富贵,年年都要往庙里捐钱。
书画小心翼翼地跟在钟思敏后面,她原是钟予槿的贴身丫鬟,从六岁起便进了钟府,当时槿姑娘十岁出头,把她当作妹妹一样看待。
这几年,钟家的家业做得越来越大,外人看来钟家人丁兴旺,族亲和睦,再过几年那该何等风光。
谁知老爷的病成了钟家今年头一场灾。
家里上下虽没翻天,可已经是个摇摇欲坠的破屋,若是有人从外头踢上一脚,钟家能不能扛得住还真说不准。
可最先闹起来的竟然是钟家内里族亲,老爷一走本性全露,整日跑到钟家要这个要那个,槿姑娘要是不给,动辄就要拿祖宗家法来压她,更甚还要跪在祠堂内一哭二闹赖着不走。
槿小姐生性耿直,断不会让这些人胡闹。
结果他们现在逮住了点错就要在祠堂里闹得天都要塌了一样,竟敢把槿姑娘赶出府。
书画忍着气给槿姑娘收拾了包袱,听她的话留在这里,如今把这府里所有人的嘴脸都看得清楚明白,等来日见了小姐说上话,一定要把这些事情都给她讲讲。
这个郑氏惯常躲在背后看戏,装得慈悲为怀,心里着实会盘算。把槿姑娘赶出去,她倒是坐稳了钟夫人的位置。
二姑娘今天受了委屈,又要去她跟前编排,还不知道要出什么鬼主意呢。
钟思敏垂着脑袋进了院子,正巧撞见在前厅里议事的钟家二伯和郑氏。
钟家二伯估摸着得了什么好处,一脸喜气地出来,扫见她的身影,喊住她道:“呦,思敏怎么今日这般不开心啊。”
钟思敏抿着嘴,想起她娘亲的叮嘱,二伯父看着和善,实际鬼心眼最多,便压着声音说道:“多谢二伯父关心,思敏没事。”
钟家二伯不依不饶接着盘问,“莫不是想谁家的郎君了,你要是想,不必这么憋屈啊,如今是你母亲当家作主,有什么想要的你就开口要。”
“我看啊,金家钱庄的大公子就很好,我和金老爷还算熟识,对他家知根知底,你嫁过去肯定是锦衣玉食,这辈子荣华富贵啊,哈哈哈。”
钟思敏笑不出来,金家钱庄的大公子都娶了三任老婆了,是个实打实的克妻命,这二伯可真会替她着想。
钟思敏闷不做声地行礼,没回应。
待钟二伯走后,坐在堂上的郑氏端着脸将她叫过来。
郑氏今年才到三十岁,模样依然俏丽,身着素净的衣裳反倒多了些当家夫人的威严端庄。
“今早起那么早,出去不到两个时辰你就苦着脸回来,在外面是不是又惹事了?”
十几年来,为了不让外人对她这个继母说闲话,郑氏对待自己生的孩子都是格外严苛,可令她烦忧的是严管之下也没出个有能耐的孩子。
一个是个只会在亲娘面前哭啼啼的怂货,另一个则是吊儿郎当,不学无术。
“娘。”钟思敏忍着泪珠,小步走到郑氏跟前委屈道:“我没惹事。”
“没?”郑氏绷紧脸盯着她的眼睛,盘在脑后的发髻上别了朵素净的花,除此再无其他饰物。
感知到郑氏眼睛里的怒气,钟思敏只敢瞧着她耳垂上的珍珠耳坠,不小心和郑氏对上眼睛,吓得急忙低头,眼睛里的泪花快要夺眶而出。
郑氏嫌弃地别过脸,闭了闭眼睛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去边上站着去。”
“翠竹,你说。”
翠竹向前怯生生地说道,“小姐今天和窦公子去钱家赴宴,在尚贤坊里遇见大小姐在摆摊卖果子。”
“二小姐去里面看了看。”翠竹声音越来越低,她不知道该如何把槿姑娘说的意思传达过来。
“大小姐都说什么了。”
翠竹思索道:“她的原话是说您可怜她,知道她冬天冷就让她住破房子,知道她胃不好,让她少吃饭,还说您真是个菩萨心肠。”
“那有好多姑娘围在大小姐跟前,都听了这些话,恐怕现在都要传遍临州城了。”
大小姐一通反话说下来,把郑氏贬了再贬,翠竹只好把原话照搬过来
翠竹低着头,堂内一片静默,半晌后听见有人抽泣的声音。
“她真是这么说的?”
郑氏垂眸擦了擦眼泪,把书画喊了过来,“书画,你也是这么想的?”
书画早摸清郑氏好装慈悲的性子,她这般询问,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立马跪下来,“夫人心善仁慈,乐善好施,整个临州城都知道,大小姐可能是还在气头上,说了些胡话,夫人千万别往心里去。”
“你跟着槿姑娘多年,也是知道我的,家里这么多族亲,里里外外都要我主持,别的不说,就老爷的两个兄弟,三个姊妹,都在依仗我们过活,这么多年但凡谁家多拿了点东西,其他家的就要来争论。”
郑氏含着泪叹了口气,“当初予槿这孩子不听劝,非要舍近求远和那些牧民做生意,现在出了事情,那些族亲立马就跑来嚷嚷。”
“你没看她二伯,一天到头两三趟跑,求我给他弄间新铺子,三伯要借钱买新宅子,已经闹了好几回了,老爷一走,这些人要是再留不住,钟家才是真的要完。”
“往日,大小姐有老爷罩着,行事作风向来说一不二,别家想拿钱都是要经她过目准许,现在老爷去了,靠山没了,那些族亲心里的怨气可不得发出来?”
“我为了保住我们大房的地位,只能让槿姑娘先忍一忍,暂时搬出去,等过几日我再想办法让她回来。”
郑氏接过茶喝了口,“书画啊,你是跟着小姐一起长大,这点道理应该懂。”
“书画明白,多谢夫人指点。”
郑氏拭了拭眼角,随后伸手抬起书画的脸,笑道,“你看你也在钟家呆这么多年,如今也到了芳龄。”
“我看啊,与其等你变成人老珠黄的老嬷嬷,不如把你许给她大姑母家里的小儿子好了,你和大小姐还能做回亲戚,总比你嫁给粗鄙莽夫要强得多。”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变,刚才哭哭啼啼的钟思敏也皱起眉头。
谁不知钟家大姑母的儿子是个风流好色之徒,家里都娶了好几个小妾。书画的脸瞬时苍白起来,眼泪快要夺眶而出。
郑氏冷脸看了看全无喜悦之情的书画,“思敏,快带着书画她们回去吧,都要成一家人了,以后可不能跪来跪去的。”
钟思敏见状只好温顺地应下,带着自己的丫鬟回了房,脸上不再有回府时的委屈,而是有些惊恐和担忧。
郑氏垂眼看向地上的砖石,仔细品了品翠竹的回话。胸口颤动着,似乎还有怒气未散。
她把自己的贴身嬷嬷叫到旁边,交代了几句话。心中的气总算顺畅许多,转身对着堂前的牌位看了许久,嗤笑一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