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雪过后,城外雪天一片,山峰绵连,遥遥望去,竟如缥缈仙境,是个不可多得的美景。
天才亮,尚贤坊内响起一阵车轱辘碾雪的声音,那些公子小姐们趁着天晴相约去城外赏雪玩。
钟予槿借了赵大娘的驴车,为此她专门给那头漂亮驴带去好些干草料,顺便塞给赵大娘几颗糖块。
这头驴很是听话,不吭不响地带着她到了尚贤坊,随后便站在一旁,乖巧地望着街上的路人。
尚贤坊距离钟家甚远,这是她选择此处的原因。钟予槿暂时没有去和她继母硬碰硬的打算,现在比的就是谁比谁坐得住。只是她这个继母要是真的心安理得坐在家里看钟家嫡女当街摆摊,那才是个不好对付的人呐。
车马流动,却不喧闹,宅门前的仆人只管低头扫雪,无一人分心。
临州城分十六坊八市,唯这尚贤坊聚集了满城的书香门第和世家高族,家家户户门风严谨,待人有礼。多数公子小姐断不会因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同他人拌嘴,有理说理,无理致歉。
因这一点,有许多卖吃食的摊主会跑来此处摆摊,尚贤坊内的人对此甚少有不满之意,反而时常光顾。
摊主们都是本分勤恳的人,受了此地的恩惠,自然不会去偷工减料,每每要多塞给他们几块饼,多盛上一勺汤。
钟予槿亲眼看见一个俊秀公子哥买油饼前对着摊主伯伯作揖一次,临走时再作揖一次,心里对这个地方肃然起敬。
但是就像大学外面的小吃街一样,出了教室闻见路边的烤冷面,烤鱿鱼诸如此类的香辣小吃,也是捂不住钱包的。
任这尚贤坊里的书香小姐再如何精致端庄,总有忍不住去尝一块油炸臭豆腐,喝碗酸辣馄饨汤的时候。
在寒气凛冽的冬月里,唯有铁锅里沸腾的鲜汤是暖和的,已经有不少人停下马车,坐在茅草屋棚里喝汤吃饼,也有怕冷的姑娘命身边人买来送人车内。
不知道以他们所想,是家里的佳肴珍馐美味,还是街边里滋滋冒油的饼香。
今早天还没亮她便开始起锅熬糖,现下到了地方忍不住哈了几口热气。
白里透红的山楂糖雪球一部分放在铺了一层油纸的篮子里,一部分装进纸袋里,这一袋卖十文钱,是旁边烙饼价钱的二倍。
贵是贵了点,可这里是高门大族住的尚贤坊,一条街上全部是高门大院,想来荷包里不会缺几文钱,何况她这些产品就是供给年轻的公子小姐们的,便是再多几文钱也不会有人嫌贵。
钟予槿一不用起火,二不用费力气,只把几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挂在外面,自己还顺带喝了一碗酸辣面皮汤,很是悠闲地坐在凳子上叫卖。
并不是童年时期街道里长长的吆喝声,而是脆甜脆甜的:“甜葫芦,甜雪球,又好看又好吃的甜葫芦......”
钟予槿还特意将吆喝的内容换成些特定的名词,这世间哪有什么真的甜葫芦和甜雪球,不过引人的把戏罢了。
刺骨的寒风呼呼吹过,几串冰糖葫芦在雪天里头好似红梅点点,现成的雪中梅景。
不多时,便有婢女从马车上下来,听了价钱并不问说什么,直接买走好几袋的糖雪球和几串冰糖葫芦。
也有些姑娘下车凑热闹,问道什么是甜葫芦,甜雪球,上面为何发光发亮,口味如何,好吃还是不好吃。
“先把山楂果洗净,用石蜜熬出能拉丝的糖浆,裹上去即可,糖雪球也是用山楂果放进糖浆里炒制而成的,加上几滴白醋就能凝结成白色糖霜。”
“酸甜口的,小姐喜欢的话,可以先尝一颗。”钟予槿用根竹签扎了颗递给对面的少女。
“确实甜,里面的山楂也没那么酸了。”
“那我要一袋糖雪球,这名字挺可爱,我还以为是用雪搓成圆球,里面放了些糖。”
“等下出去赏雪,正好边吃边看。”
“钟小姐?”
钟予槿猛然顿了顿手,下意识地将脸埋在围脖里。
她今日把自己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就是担心这种情况,常言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她这两手空空的落难小姐还是先保守些,以免招来些落井下石之人。
可是,钟予槿还是抬眼看向那位唤她的女孩。
海棠红色缎面小袄,头上簪着蝴蝶样式的发钗,杏眼朱唇,细长的黛眉衬得她越发清丽,正是临州城内江淮布庄的,江老爷的幺女,江芷兰。
江家在临州城商贾中向来是一股清流,全家上下都喜好吟诗作赋,擅和一些书香世家交好。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江家这是为了摆脱商贾的身份,想往上走一走。
为了子孙后代的官途,江家祖父花了上万两银子在尚贤坊内盖了一座崭新的宅院,在整个临州城引起不小的轰动,江家从此便和临州城内有名的书香门第王家做了邻居。
可叹再有钱的商贾,终究还是要屈服在士农工商阶层的威严下。
钟予槿认出来曾与她见过几面的江芷兰,心中松一口气,幸好不是与钟家敌对之人,也不是家里那些恶霸亲戚。
“江姐姐安好,要不要尝一尝我这糖葫芦和糖雪球?”
一声姐姐把正疑惑的江芷兰喊得有些懵,她依稀记得钟予槿可是比她要大个三岁的,从前见面也是叫她小妹妹。
钟予槿笑着递给她一颗山楂雪球,辈分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把这位江小姐哄住。
江芷兰还没想明白钟家小姐为何要在这冰天雪地里摆摊卖果子,以及为何张口喊她姐姐。山楂球便到了嘴边,她只好愣愣地张开嘴,任由外面的糖霜化开。
她将帕子在手上绕来绕去,从前她家还没搬到尚贤坊时,与钟家还是有些交情的。
每每去钟家,都能看到钟予槿在家中作坊里跳来跳去,弄得身上脏兮兮的。
那时母亲就会告诫她,少和这些炸呼呼的小女儿玩,要学得端庄矜持些,她那时小,很是听话地顺从母亲的叮嘱,后来江家搬出去,两人偶尔见上几面,钟予槿照样喊她小妹妹。
旁边的红衣女察觉到二人间的异样,不免问道,“芷兰姐姐,你认识这位姑娘?”
江芷兰怔怔地回道,“嗯,从前她老是喊我小妹妹,现在长大了,她却喊我姐姐了。”
红衣少女笑道:“我们便多买些吧,这么冷的早上,好让她回去睡个觉。”
街上开始热闹起来,钟予槿将银钱收进荷包里,抬眼看着江芷兰,悠悠叹道:“踏雪寻梅,要是再遇见个如意俏郎君一一”
江芷兰红了脸,顺便回忆起她小时候被钟予槿整天追着喊俏妹妹的窘事。
打趣完漂亮妹妹,还收了一把钱,钟予槿心情大好,看着这群莺莺燕燕,眼底乐开花。
窈窕淑女,她也好一一
钟予槿嘴角的笑容僵住。
今日一定是出门没看黄历,这该遇见的,不该遇见的,全让她撞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