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南溪被男人拉着手带到楼下,才反应过来。
她脑子转得慢,一时间竟然也忘记要甩开他的手,呆呆问关睿:“你……你居然……你居然打路万成?”
天色将晚,小区里人不多,他们走在绿化带,她被他牵着手,远看好像一对最寻常不过的情侣。
关睿顿下步子,低头看她,“打不得?”
“不是……”她思绪乱哄哄,“他,他比你大好多啊。”
要按年龄,让关睿叫路万成一声叔也不为过。
关睿听出她言外之意,她这是觉得路万成算是他长辈,他问:“你觉得我是欺负老人?”
路南溪还是呆呆愣愣,“不是……我也说不清,就是……”
她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长辈就不能动?你一个小骗子,哪里来那么高的道德底线,”关睿轻嗤一声,“被打了,因为对方是长辈是你亲爹就忍气吞声,骗我那时候的气势哪去了?”
路南溪一脸讪讪,“我……”
她说不出话,还是太震惊了。
“有的人不配当爹,那就不拿他当爹,不配被尊敬的老人,那就不尊敬,”他睨着她双眼,“你有意见?”
路南溪安静片刻,摇了摇头,只是忽然间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她心跳加快,感觉血都热起来,莫名地亢奋。
百无禁忌——这是伴随着男人的话,突然闪现在她脑海的词,这个男人就是百无禁忌,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不受常规伦理道德约束。
她恨了路万成很久,但从没想过对路万成动手,哪怕挨了路万成的打,也从没想过以牙还牙,但现在……
有人为她打回去,她是爽的。
看到路万成狼狈到说不出话的震惊模样,她心里是畅快的。
她胸口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澎湃着,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下,就将男人的手拉紧。
关睿也是才想起,两个人的手还牵在一起。
他垂眼看,路南溪没发觉似的,她的手很小,他觉察到她掌心一点汗意,思绪摇摆在放手和不放手之间。
她不说话,站在那里,眼底像是有攒动的小火苗,亮晶晶的,他拉着她往前,她也就顺从跟上,他觉得好笑,干脆没放手,就这么一直拉着她回到小区外的停车场。
“先去吃饭?”他还是征询了一下她的意见。
路南溪愣愣的,隔了几秒,大梦初醒似的,“我……我请你吃饭吧。”
他并不客气,“行。”
路南溪的手指向对街,“过桥米线行吗?”
关睿视线随着她指的方向,落在街对面一家小店门牌上,他轻轻捏了下她的手指,“你挺小气的。”
路南溪被这个动作提醒到了,手嗖地一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
她心跳更快了,攥紧手,说话有些磕巴:“那,那家米线很好吃的……你试试就知道……”
“那走吧。”
掌心里没了她的手,空荡荡的,春夜的风在指间穿梭,他轻轻攥了下手。。
两人并肩走,路南溪心头宛如小鹿乱撞,忽然开口:“我觉得你说的那句话很有道理。”
“哪句?”他不紧不慢问。
“老人不值得尊敬,就不要尊敬……”她声音有点紧绷,“我脑子有点乱,虽然我觉得你说的对,我也觉得路万成该打,但……但我作为他的女儿,这么想是不是不对?我觉得爽但又觉得自己不该爽。”
听着她纠结的话,他忍俊不禁,“你到现在还在打你母亲遗产的主意,说明你母亲过世不久,如果我没猜错,刚刚在你家看到的那个女人是路万成的续弦,那个女孩应该是你后妈带来的,也就是你的继妹之类,你母亲走了这么短的时间路万成就有了女人,还带着女儿嫁进来……你现在的处境,妥妥一个灰姑娘,还要给自己上道德枷锁,你不嫌累?”
路南溪震惊于这男人的洞察力,他对她的家庭基本猜了个差不离。
她沉默着,等过了马路,才说:“我才不是灰姑娘……”
男人嗓音散漫,“不是吗?”
路南溪憋了几秒,“灰姑娘要干家务……我不干活的,而且我会骂他们,不管是我爸,还是他的女人和私生女,我能怼到他们说不出话。”
关睿总结:“你也就嘴巴厉害。”
路南溪:“……”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在米线店里落座。
这是一家很小的夫妻店,面积顶多三十平,关睿是很少在这种小店吃东西的,路南溪驾轻就熟地给他推荐。
点完单,路南溪微微吁出一口气,又跟老板要了两听啤酒,放他面前一听,自己打开一听,“你说得对,今天难得这么爽,我敬你……”
“你不能喝酒,”男人无情地夺走了她手里的啤酒,“你的脸还没消肿,这些东西少碰。”
路南溪还维持着拿酒的姿势,隔了几秒,嘟囔一句:“你好唠叨。”
关睿被气笑,“你的脸早点好了才能去见奶奶。”
路南溪恍然回神,心跳逐渐恢复正常频率,这个男人帮她是有前提的,都是看在关家老太太的份上。
但很快,她决定不去想那些扫兴的事儿,她要了一杯果汁,还是和他碰了个杯。
吃饭的过程中,路南溪在爽完之后意识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她一会儿还得回去面对路万成。
路万成现在估计杀了她的心都有。
两人饭后从米线店里出来,关睿手里转着车钥匙,随意问她:“你住哪里?”
路南溪表情有点僵硬:“家里。”
关睿打量她神色,隔了几秒开口:“你不会现在和你爸还有你后妈他们住在一起吧。”
路南溪低下头没说话。
这就是默认了。
关睿觉得意外,“这种关系为什么还要住在家里?”
路南溪摸摸耳朵,声音小了点,“就想膈应死他们。”
关睿:“……幼不幼稚?”
路南溪嘴巴鼓了鼓,她也确实没什么其他好办法折腾路万成。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关睿打破沉默:“虽然我提醒过路万成,但他刚挨打,估计很难接受你再在他眼皮底下晃,你觉得呢。”
就算路万成忌惮他的话,不对路南溪动手,但可想而知她回去之后面对的那些人会给她什么脸色看。
路南溪慢吞吞摸出手机,“我问问看有没有哪个朋友今晚能收留我一下。”
他垂着眼看她手指在手机上按。
女孩子的手指白皙,纤细而修长,他忽然就想起牵着她手的感觉,她的手那么小,好像随时都能从指缝溜走似的。
春夜的风轻轻地吹,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被拂动,她抬手挽了下,他目光便又落在她眼角。
他忽然开口:“别问了。”
路南溪愣了下。
他说:“我给你安排住处。”
……
关睿并不住在关宅,为方便工作,他住在寰亚总部一个街区外的小区里。
房子是顶楼大平层,层高足有四米多,除了宽敞的露台以外,还有建在天台的游泳池。
路南溪当然不是没见过阔气的房子,但她进门参观之后还是被激起了仇富情绪,这屋子比关宅那个别墅还要吸引人,独立的棋牌室,家庭影院,茶室……应有尽有。
关睿已经扯掉领带并脱了外套,看她转回客厅,他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屋子,“你住那个客房。”
路南溪跑进去打开灯看了一眼,客房都有八十多平的样子,还特别人性化地带了独立卫浴,她一脸痛心:“太腐败了,造孽啊。”
关睿正走过来,闻言靠住门口,“你说什么?大声点。”
“我说你的房子好棒!”她拍完马屁,站在房间里,动手试了试客房门锁。
关睿垂眼看着她的动作,“想反锁?”
路南溪动作卡了下,抬头讪讪笑:“我睡觉习惯不好,说梦话,打呼噜,还梦游……你说我这一不小心游到你房间里去多打扰你,锁了就不用担心了。”
她是在防备他,他看穿她的意图,但并不戳破,走过去告诉她:“反锁要这样。”
他走到屋内关上门,然后示范了一遍如何落锁,如何打开。
路南溪盯着门锁,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底就一暗。
有清冽的木质香和淡淡烟草味道将她笼罩,她猝然扭头,就见男人忽然靠近。
他两只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门板上,一个标准的壁咚——不,是“门咚”姿势。
她心跳漏了一拍,想要逃避但无处可躲,背紧贴着门板,“你……你干嘛这是?”
关睿垂眸睇着她,神色带几分轻佻和邪性,唇角也勾着,往她耳朵吹了口气。
路南溪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浑身僵硬,蹭着门板身体慢慢往下缩。
左边右边走不了,飞不出去,只能往下。
然而她立刻就感觉到腰侧一紧。
男人的手轻掐在她纤细的腰间,沉声问:“怕?”
“你,你别和我开玩笑……”她心快跳出胸膛。
关睿轻笑,掐着她腰的手指尖轻轻地隔着意料摩挲,她赶紧伸手抵住他胸膛,掌心感受到男人身上的热度,她慌得一批,“你要是敢动我,我就……我就去告你!”
关睿眼底笑意更浓了,欣赏着她慌乱的样子,也从逗她中得了点趣。
就她这怂样,还真是只有嘴上的功夫,难怪在家会被欺负。
“行啊,“他头更低,呼吸喷洒在她脸颊,“不过告我也得等明天。”
路南溪想要别开脸,却被男人捏着下巴扳过来,不得不近距离与他面对面。
她脑海陷入混乱,一时无法思考,却先屏住呼吸。
太近了,近到她能数清楚他呼吸的节奏。
关睿就这样看着她的双眼,倒也没有别的进犯动作。
很快,路南溪就觉得自己快要被憋死,她本来红肿的脸涨得更红了,嘴唇紧紧抿着,感觉自己就要窒息。
关睿饶有兴味地看了一阵,手指往她鼻子下一探,笑说:“气都没了?”
路南溪忍不住了,呼出一口气,跟着赶紧大口大口呼吸。
关睿已经直起身后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时候知道怕了,跟我来的时候,还有设局我那天晚上想什么了?”
路南溪还在喘气,脑子因为缺氧,转得更慢。
“我要真想上你,酒店那天晚上你就逃不过,主动搭讪男人,请男人喝酒,等对方酒醉又扶着对方去开房……”他顿了顿,“路南溪,长点脑子,依你那天和今天的所作所为,在常人眼里就是送上门,这是我家,你以为这锁对我有用?就算我真强要了你,也并非没有可能全身而退。”
路南溪这会儿反应过来了,脑中回闪着各种国骂,感情这男人是在给她上课,然而抬眼看他的时候,她满脸憋屈,声音也小:“我都说了,我设计你是情势所迫,又怎么可能想那么多?再说今晚……”
她低下头,慢吞吞说了句:“今晚你帮了我,所以我相信你啊。”
关睿微怔,旋即垂着眼看她,隔了几秒才开口:“如果学不会用脑子对付路万成,你要付出的代价远远比一块地惨重,不是所有男人都会像我一样不碰你,别受了一点小恩小惠就随便付诸信任。”
路南溪感觉跟受老师训话似的,她气鼓鼓地,没吭气。
关睿看她这样也知道她不屑,他忽然之间又觉得没意思——他在干什么?收留一个并不熟悉的女人,还跟她讲这么多道理,他又不是她什么人,她真耍小聪明栽了大跟头,那也是她自己活该。
他懒得多说了,“你吃了亏别跟我哭就行,让开。”
路南溪磨磨蹭蹭地从门口位置让开,看着男人开锁并拉开门。
她在他出去之前又出声:“我不会再那样做的。”
关睿步子一顿,听见她又道:“我不会再搞什么仙人跳,给别人设局的。”
他侧过脸,就看到她正抬眼看他,好像是想通了,但又拉不下脸,有些许不自然。
她别开视线,有些别扭地说了句:“我听你的。”
她在心里补充:只给你设局。
路万成继续找买主,一个一个设局她是设不过来的,而且就如同他所说,风险也很大。
她想一劳永逸,打垮路万成,眼前就有他这条捷径,何况有关家老太太在,她觉得自己对他也有价值,未必不能考虑建立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只是现在和他谈这些还有点难——毕竟在他眼中,她目前只是个骗子。
今晚她本来可以去找杨彤蹭住一晚,但她来了,也是将这当成一个开始,毕竟想要建立信任也要先了解他,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如果她都表现得不相信他,又怎么能指望他相信她?
所以适当的诚恳态度和低头是有必要的。
她忽然这么乖顺,反倒令关睿倍感意外,他眯起眼打量一番,却没多说什么,径直离开了房间。
男人一言不发走了,路南溪也不知道自己这态度在这里合不合适,脚步声逐渐远去,她站了会儿还是关上门,盯着那个锁看了会儿,纠结过后还是落了锁。
诚如关睿所说,他家里的锁对他可能没什么用,但锁了门会让她觉得这房间比较像是一个私人空间。
自从曲芳春母女搬到路家之后,她在自己的房间也会反锁门,这是习惯使然,会让她安心一点。
客房似乎有人常打扫,非常整洁干净,浴室有崭新的洗漱用品,路南溪一点没客气地用了,洗漱过后,她躺到床上拿过手机,发现来了条新短信。
号码她没存,内容是这样的:姐,你怎么还不回来啊?爸爸气坏了,你快回来给他道歉,说两句好话吧。
她立刻就想:妈的智障。
这样的智障,除了曲倩倩还能有谁。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道歉的,她盯着屏幕冷笑,最后直接拉黑这个号码,关机睡觉。